第94章

  四岁便能通读医书,七岁便能拿针,十岁时,她便已经能治些寻常病痛,慢慢长大,方若清医术不断精进,一时声名鹊起。
  但方若清静不下来,又最讨厌方余嘴里天天那串振兴方氏的言论,便经常外出江南,说自己要做个游历四方的普通游医。
  变故是在她十五岁及笄前一天发生的,她偷偷知晓方余会在她及笄当天,将方氏医馆传给她,于是方若清留下一封信,带着随身丫头花只和一些散碎银两跑了。
  这一跑,就是好几年,方余一开始的生气也在这几年渐渐被消磨的差不多,偶尔还会担心她过得好不好。
  直到某个雨夜,医馆里的学童跑来找他,说门外来了个妇人,不肯进来,指名道姓要找方余。
  方余匆匆赶到,一眼看到满脸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的方若清。
  方若清浑身湿透,面色苍白到几近透明,仿佛雨一淋就化了,她抿着唇,声音小的不能再小地喊了一句,“爹......”
  这一声,方余再狠的话也说不出来了,方夫人早亡,他只余方若清这一个亲人。
  方余冷脸拽着方若清往里面走,这一动才发现方若清已然身怀有孕。
  方若清怀着孕,还被下了毒,方余一时间心痛难耐,无暇顾及其他,一心要为她解毒。
  却不曾想方若清连连拒绝,“爹,不能,会伤到孩子.......”
  方余瞪大了眼睛,“你知不知道这毒有多猛,你是不要你自己的命了吗?”
  “可是也是这孩子帮我挡了几分这毒,不然我撑不到现在,”方若清跪在他面前,几乎是在哀求,
  “他父亲不是东西,可孩子无辜,他只是我的孩子,会随我姓方,爹,我求求你,你帮帮我,救救孩子......”
  没有哪个父亲禁得住自己儿女如此,方余到底妥协了,用尽毕生所学又查遍祖上所有医书,才在方若清生产当日,勉强保住了母子二人的命。
  但毒性太猛,方若清的身体伤了根本,再不像幼时那般强壮,稍有风吹草动便会生病。
  她也不如儿时活泼,整个人沉静下来,一心向医,渐渐帮助方氏医馆重回鼎盛。
  那些年平静到方余再次想起来,都会觉得美好的有些不真实,方氏医馆日渐昌盛,方若清身体也在慢慢恢复,方雪明长得玉雪可爱,和方若清小时候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方余偶尔看到他,虽有些长辈的动容,但依旧对他心存芥蒂,始终亲近不起来。
  方若清没提孩子父亲,方余也不问,只当那个畜生死了,安稳过了几年后,方若清突然和他说,“爹,那个人不知道怎么找到我的踪迹,给我写信,说想见我和孩子。”
  方余当即摔碎了茶碗,愤怒不已,警告方若清不许去。
  这些年,方若清总是淡淡的,这回却是难得笑起来,像是儿时那般灿烂,方余一时间晃神。
  “爹,我要去,但我不是小时候那个痴傻的我了,我要去在他在意的人和事面前,亲手撕开他伪善又肮脏的脸皮,他在我和孩子身上下的毒,做过的事,我要一桩桩,一件件,全部报复回来。
  爹,小时候,你没有支持过我,这一次,你会支持我的吧。”
  方余看着女儿那张脸,仿佛又回到了及笄前夜,她求自己不要把方氏医馆这么早交给她的时候。
  方若清还是带着花只和方雪明去了京城,再回来时,却只有疯了的花只和方雪明,方余在女儿屋门前坐了一夜,第二日将整个院子封锁起来,不许任何人进去。
  许是多年不曾提过,猛的一下将往事全部说出来,方余整个人仿佛也松了下来,颇有几分颓废的瘫在椅子上,
  “小时候,随之像清儿多一些,慢慢的,他眉宇间的陌生,总让我仿佛看到了那个男人。”顿了顿,方余有些无奈,“我是真的没有办法将他和那个男人分离开。”
  “可您也没有真的阻拦他不是吗,”杨笛衣想了想,心里有了几分猜测,“他偷偷学医,您肯定知晓,他想上京,您也让他走了,月松那个粗心大意的性子,只媪的事也是您故意透露出来的?”
  她虽然和月松相处时间不长,但也看得出他不是谨慎小心,善于偷听的能手,况且事关方若清,方余藏了只媪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这么轻松就被透了出来。
  方余沉默半晌,道,“他看医书的样子,真的很像清儿。”
  杨笛衣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正绞尽脑汁思考,方余蓦地转向她,神情认真,
  “你是个好孩子,可随之不是一个能托付一生的人,若你们的成亲当真只是合作,你选个日子,尽快和离去吧,一切错处皆归于方家,必全力保你名声不受损。”
  杨笛衣一时怔住。
  *
  方雪明愤然离家,不知踪迹,消息没多久就传到了双月客栈,小二私下里议论纷纷,说不知哪里听到的消息,方氏医馆将要倒闭,少堂主也要休妻远行。
  听到这个消息时,周悬正在后院喂马,就看到馒头急吼吼跑过来,满头大汗。
  “江上哥,你怎么还在这啊,笛衣姐要被休了你知道吗?”
  周悬动作一顿,“你说什么?”
  “真的,笛衣姐刚回来,自己一个人往楼上去了,看着也是挺难过.......”
  馒头话还没说完,周悬的身影就在面前消失。
  馒头:“......我眼花了?”
  周悬直奔楼上,没一会儿就到了熟悉的门前,却迟迟犹豫着不敢敲开。
  他生气方雪明的所作所为,可又怕看到杨笛衣伤心的表情,但心底又控制不住生出一丝龌龊的希冀。
  却没想到,门突然开了。
  第81章
  刹那间,周悬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起来,让他半分动弹不得。
  杨笛衣一愣,“周江上?你怎么在这?”
  “我......”
  “找我有事?”杨笛衣上下打量着他,见他迟迟不说话,忙道,“我现在有其他急事,你若不着急,等我回来再说,好吗?”
  其他急事?她在这人生地不熟,相熟的人都在客栈,她还有什么事?
  周悬僵硬地点了下头,刚想说什么,杨笛衣便略过他,匆匆往楼下走,片刻便没了踪迹。
  不对,还是有的,周悬眼神蓦地暗淡下去,浑身滚烫的血液顷刻间便凉到骨头缝里,他想,有的,别处相熟的人。
  马车一路疾驰,很快到达方氏医馆,馆内人见到她,纷纷停在原地,似是有些惊讶。
  不是说少堂主夫人要被休了吗,这怎么又回来了。
  杨笛衣顾不得他们,一心往后院赶。
  半刻钟前,方老爷子对她说完那些话后,杨笛衣还未来得及回答,就看孙长天满头大汗地闯进来,
  “师父,小易出事了!”
  方余和杨笛衣急忙跟着他走,孙长天边走边和他们解释,
  “原本我和自真带小易去药库识药材,可是小易不知道咋了,突然就倒地,怎么喊都喊不醒,自真把完脉说只说他体内有毒,其他的也看不出来,我们没办法只好来找您了。”
  他们赶到时,小易已经被抱到药库隔壁的软榻上,方自真见到他们,忙让出位置。
  方自真满脸愧色,“弟子才疏学浅,实在探不出来。”
  方余没多言语,坐下为小易诊脉,不多时,方余脸色巨变,不可置信地望向小易。
  床榻上小易面色苍白,额间偶有汗珠滑落,眼睛和唇瓣闭得紧紧的,气息微弱到随时都可能消失。
  方余不死心般又重新把脉,嘴里喃喃道,“不可能,怎么可能......”
  孙长天在旁瞧得着急,“到底怎么样师父......”
  方余似是确认了什么,颤抖着收回手,久久未言语。
  突然,他看向杨笛衣,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小易,你们在哪里捡到的?”
  “三年前,在京城外的乞丐堆里。”杨笛衣回忆起那日的场景,“那日我们外出采药,回京路过那里,他整个人脏兮兮的,看着木讷少语,给他饼也不吃,眼睛直勾勾盯着背篓里的药材,还念出了药材的名字,我们看他年纪实在太小,就把他带回医馆。”
  “可当时回去后,雪明第一时间有为他把脉,除了有些虚弱,并无中毒症状啊。”杨笛衣看着方余的脸色,心里有些不安,问道,“是有什么不对吗?”
  方余幽幽地望着床上的人,“他体内的毒与当年清儿身上的毒颇有几分相似。”
  杨笛衣大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旁边的孙长天和方自真闻言也纷纷变了脸色。
  “但和清儿身上的毒不完全相同,他体内的毒类更多、更盛,”方余声音难掩震惊,
  “他就像是一个活着的百毒器皿,各种毒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就像是争抢地盘的狼群,若彼此制衡,便可暂时保住他的命,但若是哪一种毒突然占了上风,他随时都可能丧命。
  你们把不出来,是因为他体内各毒早已游走在四肢百骸中,融入骨血,与他成为一体,虽偶有异常,但脉象与痴呆类似,你们没接触过这种毒,自然察觉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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