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
  周悬是被敲门声敲醒的,那声音其实不是很大,但他一向警觉,因此那敲门声刚响了两下,他就醒了。
  胳膊一动,粘连着疼痛,周悬不自觉皱眉,浑身上下的酸痛仿佛沁入骨头缝里,来不及想太多,周悬强撑着起床开门,并在心中暗骂门外那个最好是带着天大的事情。
  比人影先到的,是一股熟悉的甜香,周悬微怔,瞬间被这香气锁在原地,再往门外一看,还有个他再熟悉不过、快要走远的背影。
  周悬及时喊住她,“阿衣......”
  杨笛衣身形一顿,悻悻然转过身,“吵醒你了?”
  她做好了东西,下意识就像让他吃口热乎的,但又一想,他这么累,肯定还没起床,瞬间就收回手,准备等他醒了再说。
  周悬脑子一片空白,手下意识伸了出去,接她手里的托盘,“你怎么来了?”
  杨笛衣指了指托盘上的东西,“难得早起,去买了点菜,做了早点,你要尝尝吗?”
  周悬目光下落,久久反应不过来,一碗玉米粥,旁边一碟黄澄澄的糕点,还有煎蛋和几块爽口小菜。
  “你做的?”
  “是啊,”杨笛衣道,“很久没做了,不知道还好不好吃,你尝尝,好吃的话......”下次再给你做。
  眼看周悬眸色渐沉,杨笛衣差点咬到舌头,忙换了一句,“......你多吃点。”
  闻着手里饭菜的香气,周悬顿感心旷神怡,心里像这碗粥一样冒着甜滋滋的泡泡,“一起吗?”
  杨笛衣其实做的时候就吃过了,但周悬就这么直勾勾看着她,眼里明晃晃的期待,杨笛衣没舍得拒绝,“也不是不行。”
  周悬唇角勾起,立刻将屋门推向两边,示意她进来。
  杨笛衣进去后下意识鼻尖微动,随后蹙起眉头,那头周悬将盘子放下,欢快地招呼她,“来啊,坐。”
  其实没做什么复杂的,玉米粥只是熬的软烂一些,放了两块冰糖,那碟糕点,是用蒸熟的南瓜和了糯米粉和白糖蒸的,一口下去,软糯香甜。
  周悬把碗一个个摆出来,没立刻吃,叉着腰,将这几个碗看过来,看过去。
  “你要看出个花来吗,”杨笛衣笑道,“就是普通的早饭。”
  “那怎么能比,”周悬挑眉。
  他虽然没说全,但杨笛衣就是听出他的意思是,花怎么能跟这些比。
  杨笛衣眼底泛起笑意,将筷子递给他,“尝尝吧。”
  周悬手臂微顿,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从容接过,夹起一块南瓜糕,咬一口后眼睛瞬间亮起,“好吃。”
  虽然杨笛衣尝过了,但一人一个口味,周悬这么说,她便放下心,“好吃就行。”
  周悬吃一块糕点,喝一口粥,就夸一句。
  “糕点好吃。”
  “粥也好喝,甜的刚刚好。”
  “煎蛋也好吃。”
  周悬下一句还没说出来,杨笛衣及时打断,“小菜是客栈本就有的,用来解腻,不是我做的。”
  周悬笑道,“那也是你眼光好,选的好吃。”
  杨笛衣失笑,“我还担心这个时辰你可能没起,说晚会儿再来。”
  “怎么可能,这个时辰我一般都起来了,”周悬面不改色又吃了一块南瓜糕,“再说饭就是要趁热吃,更好吃。”
  眼看糕点被消灭了大半,粥也差不多快要见底,他应该也饱了七八分,杨笛衣这才说回正题,“对了,我来找你,是想问你,这块玉.......”
  周悬神色一凛,不自觉直起腰板,“怎么了?”
  杨笛衣看他半晌,悠悠道,“没什么,看着好看,想问你哪儿买的,趁离开江南前我给三白也买一个。”
  “那可惜,”周悬正色道,“我去的那个摊子,只剩这一块,被我买走,没有一样的了。”
  “真的?”
  “真的不能再真。”
  杨笛衣看他半晌,没有说话。
  余光一转,注意到桌子下他抑制不住微颤的双腿,杨笛衣心里一股暖流划过,双眼逐渐泛起热意。
  圆合大师的话犹在耳侧,
  “卯时前,寺门起,一阶一跪,万佛皆同。”
  第90章
  “万佛皆同的意思是?”
  “意思是寺中每一尊佛,都要受相同的礼。”圆合大师的语气像是在讲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毕竟这玉当年在寺中诸佛前都开过光,既要取走,自然要问过诸佛。”
  杨笛衣心跳都停了片刻,这庙里不知道有多少尊佛,多少台阶,每一尊都要从寺门前跪上来吗?
  难怪这几日总不见他,难怪昨日见他,他如此疲惫。
  近日一切模糊的迷雾都被驱散,可为什么她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呢,心上像是被无数根极细的针密密地扎着,带起一小片酸胀的痛。
  杨笛衣艰难咽下口水,“他什么时候......”
  “大约四五日前傍晚来的吧,”圆合算了算日子,“那日他来,整个人看着恍恍惚惚的,就这么站在外院佛像前,不说话,也不动。”
  圆合做住持已有十余年,见惯世间生死,遇过世态炎凉,因此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他,因为每日这样神情来万佛寺的人太多太多。
  他与他们,并无不同。
  后来那少年不知为何,突然进到屋里,问他有没有能保人平安健康的护身符。
  寺庙里,不缺人,同样也不缺护身符,那日圆合正巧得空,便领着他转了一圈。
  寺里护身符多种多样,但那少年一眼看中最中间那块万佛罗汉眼,问他多少钱。
  圆合道:“施主,此乃镇寺之宝,不卖的。”
  少年道:“你开个价,我买得起。”
  圆合笑道:“施主误会了,不是价钱问题,这块玉倾注了初代住持所有的心血,又在每一尊佛前供奉了九九八十一天,其意义早已远超金银。”
  闻言,少年垂着眼皮不语,眼神仿佛更坚定了几分
  圆合以为他放弃了,正想和他介绍其他,少年突然道:“既是护身符,若真能护人,才算不让它的价值白费,像这样天天供在盘子里,和摆件有什么区别。”
  圆合蓦地一愣,依稀觉得这话有些熟悉。
  他少年时,也曾这样问过他的师傅。
  那时师傅说,“话是这样说,可这玉只有一块,世间百姓千千万,如何能分?不管谁拿走,是福是祸,就不一定了。”
  少年圆合并不理解,“那就一直这么放着?”
  “不会一直放着的,玉石有灵,人在选玉,玉也在挑人,因缘际会,总有人能用超越一切的诚心来取走,耐心等待就是。”
  圆合感慨之余,看他的眼神带上了几分认真,“施主为何想要?”
  他看着玉,目光微沉,“自是有想护之人。”
  这理由,圆合不是第一次听到,便道:“卯时起,寺门前,一阶一跪,等施主拜过寺中诸佛,自见分晓。”
  那少年点了下头,向圆合行礼,道了句谢便离开了。
  晚上圆合特意嘱咐寺中小和尚,说第二日卯时前就开门,还把小和尚吓了一跳,问是不是要出什么大事。
  圆合想了想,“算,也不算,一切未知。”
  他不是第一个想要的人,也不是第一个知道此法的人,但能不能坚持下去还不一定。
  谁曾想第二日圆合起时,小和尚急急忙忙跑来说,寺里卯时前就来了个男子,一阶一阶跪上来拜佛,跪完一尊又回到寺门前,再跪上来。
  圆合亦是惊讶,同时心里隐隐有了预感,那块玉和万佛寺的缘怕是尽了。
  果然,自那日起,那少年一尊佛没有落,一阶也没有省,就这么将寺中所有佛跪了个遍。
  待他跪完最后一尊,便是殿中的药师佛,圆合自然信守承诺,将玉取来给他。
  看得出他已经累到几乎麻木,但他依旧恭恭敬敬接过,“多谢大师。”
  他小心将玉揣进怀里,问圆合,“这是尊什么佛?”
  圆合道:“药师佛,保人健康的。”
  那少年怔愣片刻,又跪回去,身子端正地磕了三个头,朝圆合又道一声谢,这才离开。
  杨笛衣听完,半个身子都是木的,手腕的玉像是块石头,紧紧箍着她。
  圆合讲完,那柱香刚好燃尽最后一毫,香灰埋入香炉中,不见踪影。
  反观旁边杨笛衣亲手上的那三柱,却是稳稳当当,难得的一柱香灰都不倒。
  圆合单手置于胸前,向她弓身,道:“香灰不倒,福泽深厚,天上地下,或有神佛亲人保佑,施主此生,或可顺泽无虞,福寿安康。”
  *
  杨笛衣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心想,天上神佛,地下亲人,这人间,还有你。
  周悬吃完盘子里的糕点,又将碗里的粥喝个精光,这才拍了拍肚皮,叹道:“好满足......”
  杨笛衣笑道,“吃饱了?”
  周悬忙不迭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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