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客栈旁的巷子里,周悬和祝阮保持着五步的距离,周悬漠然道,“你们怎么来了?”
  祝阮眼神闪烁,“就,来玩啊,不行吗,晖城又不是你的。”
  周悬看她半晌,蓦地笑了,“祝大小姐,我们都不是傻子。”
  祝阮咬着下唇不说话,一双手背在身后不停地绞着。
  他的目光一向是凌厉的,她从见他第一眼就知道,这个少年从来不肯轻易向谁低头,也只有偶尔在父亲面前,他才会暂时收起锋芒。
  可是,她从来没见过他那么温柔地看着一个女子,字字句句透着体贴。
  周悬见她不说话,自行问下去,“祝伯父和伯母也来了吗?”
  “她是你说的那个姐姐吗,”祝阮打断他,难得鼓起胆子,直视他的眼睛,“是你见第一面就想和她厮守的那个人吗?”
  周悬果断道,“是她。”
  祝阮急道:“可你们也很久没见过了,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年她变了没有,或者她可能根本就不知道你记了她这么多年,你何必......”
  “这和你没关系,”周悬声音平淡,“祝阮,无论她怎么样,在我这里,她始终是她,她看不到我,我就努力让她看到我。”
  祝阮望着他,眼中的希冀一丝丝裂开,“如果她嫁人了呢?”
  她记得,方才一面,杨笛衣头发是盘起来的。
  “我会等。”
  周悬声音沉稳却又带着锋芒,“祝大小姐,这些你从一开始就知道的,不是吗?”
  祝阮用力咬紧下唇,背在身后的手指同样攥紧。
  “祝伯父住在哪里?”
  祝阮泪水在眼框打转,“城西祝府,我们买的......”
  “多谢,晚些时候我会登门拜访,”周悬退后一步,朝她弯腰行礼,“我先走了。”
  祝阮倏尔抬起头,周悬身影匆匆,步伐又大又快,这样急,是因为有人在等他吗?
  “急什么?”
  杨笛衣无奈地看着杨三白拉着她,这家铺子转完,马不停蹄下一家。
  杨三白一手举着糖人,一手拐着她,“我们也不知道能在这待多久,明天说不定就转不到了,当然要努力多转几家。”
  不怪杨三白喜欢,晖城确实和她们沿路的大多县城都不一样,这里的吃食独具地域风味,粥是咸的,路边卖的卤味还有甜的,教杨三白看得挪不开眼。
  “哇,又是一家,”杨三白眼神亮起,提着裙摆就往里面走。
  杨笛衣实在耐不住,在马车上恢复完的精气神这会儿被消耗的差不多,只好站在门口,“好三白,你去吧,我就不进去了,歇歇。”
  杨三白忙道好,想着自己赶紧把里面转一圈。
  杨笛衣站在门口等她,也不算无聊,路旁小摊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物件,杨笛衣一件件看着,权当消遣。
  耳边忽然传来周悬的声音,“你们怎么走的这么快,差一点赶不上了。”
  杨笛衣没抬头,“三白想多转转,就快了一些。”
  将摊子上的东西看过来完,杨笛衣才抬头看他,“你怎么也来的这么快?”
  “没什么好说的,”周悬道,“可有喜欢的?”
  杨笛衣在摊主充满期望的眼神中不好意思笑了下,将周悬拉到一旁,“看看而已,你怎么总想给我买点什么。”
  “想买啊,”周悬毫不犹豫,“你戴着好看。”
  杨笛衣笑笑没说话,却见周悬盯着自己头发,不自觉摸了一下,“头发乱了?”
  “没有,”周悬淡然收回目光,“怎么把头发盘起来了。”
  “省事啊,”杨笛衣道,“之前在小凉山养成的习惯,这样不浪费时间,还方便干活。”
  周悬望着她没说话,只是眸色暗了几分。
  杨笛衣见他脸色不对,问道,“怎么了?”
  周悬扯动唇角,“没什么。”
  感觉奇怪,又说不上来,杨笛衣还没来得及细细思考,里头杨三白已经逛完了,迈着细碎的步伐跑过来。
  “逛完啦逛完啦,走吧......”见到周悬,杨三白步子骤停,悻悻然溜到杨笛衣身边。
  杨笛衣摸了摸她的脑袋给她顺毛,“走吧。”
  杨笛衣到底精力有限,没逛一会儿脸上就显出疲态,周悬见状果断拉着她们回了客栈。
  入夜,杨三白抱着小枕头和棉被跑来找杨笛衣,嚷嚷着自己不敢睡,要来找她作伴。
  杨笛衣早已洗漱完毕,正坐在镜子前面梳着头发。
  见她自己铺被子铺得欢快,杨笛衣面上挂着浅浅的笑,“怎么今晚想起过来了。”
  “还不是那个姓周的,”杨三白铺了一半被子,坐上去喘口气,“从江南走的时候,他专门找我,说你要好好休息,不让我来打扰你。”
  杨笛衣梳头动作一顿,“周江上?”
  “是啊,还能是谁,”杨三白撅着嘴,重新铺床,“馒头说他吃完饭就出去了,我才来找你的。”
  出去了?难怪今晚的药是馒头送来的,杨笛衣眨了眨眼,注意到杨三白一头散落的长发,没来由想着,明天要不梳个别的发髻?她好像很久,都没有梳过姑娘家的发髻了。
  小时候,母亲很爱给她梳各种各样的发髻,再好一通打扮,直到她累的胳膊都抬不起来,母亲才算结束。
  “女子家家的,没个女子样。”母亲有时无奈,总会戳着她的脑袋,恨铁不成钢道。
  她嘴上讨饶,心里却总也没当回事,因此姑娘家的发髻,她也没几个会的。
  “三白,”杨笛衣忽然问道,“你会梳女子家的发髻吗?”
  “会啊,”杨三白回头看她,“我小时候流浪,偷学过,原本想着学得好的话,说不定能去大人家府里做个梳头丫鬟,谁知道后来被你们捡了。”
  “那你明天帮我......”杨笛衣话还没说完,突然指尖一阵刺痛。
  十指连心,这痛尖锐的直达心窝,杨笛衣眉头拧起,手掌捂住心口。
  “怎么了?”
  杨三白从床上腾的一下坐起来,就要过来察看她的状态,门口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笛衣姐,你睡了吗?江上哥出事了!”
  第92章
  在遇到杨笛衣之前,周悬是一个不喜欢想明日会如何的人。
  想明日做什么呢,今日就很重要。早起和父亲辩论要不要去学堂,看父亲气得吹胡子瞪眼,母亲在一旁温柔浅笑,管家在后面试图打着圆场。
  他也知道多半是要去学堂的,去了也很好,听夫子拖着尾音‘之乎者也,者也之乎’,他只管蒙头睡大觉,侥幸能不去,就在家里花园寻个树杈,逗逗树枝上的小鸟青蝉,逗累了,索性枕着胳膊睡觉,等管家扯着嗓子寻他。
  后来隔壁多了位姐姐,他的心上添了位轻易不敢说出口的人,他说了许多言不由心的话。
  于是有时候闲了也会想,这样平平淡淡的日子也很好,等他长大一点,去和父亲打个商量,他想找个师傅学武,去当话本里的大侠,去过潇洒快活的江湖生活。
  等他闯出名堂,他就去求娶阿衣姐姐,省的她被其他人惦记,就算他去晚了,他就把其他求娶的人都打跑,也没人打得过他。
  阿衣姐姐想和他一起便一起,不想的话,他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开个四方客栈,广结天下好友。
  可他没等到,那场大火覆灭了周家的一切,也包括曾经的他。
  那晚的异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记不清了,意外一件接着一件,开始是母亲扯着他,后来是阿衣姐姐。
  他们爬着好长好黑的地道,那只纤细、冰凉的手尽管也在颤抖,却始终紧紧牵着他。
  混乱、嘈杂、刀剑声和若隐若现的火光杂糅在一起,宛如巨兽张着血盆大口在后面追赶,前方是她单薄的身影。
  “别怕,马上我们就出去了,你别怕......”
  他嗓子干哑,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力回握住她的手,告诉她他在听。
  不知道爬了多久,终于他们筋疲力尽倒在一处草地,天上有一粒小小的星,昭示着他们逃了出来。
  他四肢又酸又痛,眼皮沉重,握着身边人的手没来由的想着,是不是今晚的这一切其实只是一场噩梦,睡过去,再醒来就好了。
  明日太阳升起,他一定不要和父亲吵架了,老头子也不容易,去学堂而已。
  第二日太阳依旧升起,可等他醒过来,掌心熟悉的冰凉消失,眼前是陈旧腐坏的木板,他艰难坐起身,周围全是衣衫破烂、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
  他心若擂鼓,迅速在周围找了一圈,还好,没有阿衣。
  他身上的衣服被扒了个干净,发冠也不见了,衣裳是和他们一样的麻衣,他想问什么,但少年们没有人理他,都沉默着蜷缩在角落,他也只好安静下来,心里却在担心阿衣现在在哪儿。
  很快有个魁梧大汉走进来,往地上扔了几块饼,“吃吧,一会儿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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