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诡异游戏 第204节
青白色的蘑菇和暗黄色的小花在风中摇曳,随着张艺妤的步伐缓缓转动,好像一双双追随不速之客的眼睛,投来审视的目光。
环境比起张艺妤之前来的那次更加恐怖,幢幢鬼影在身边凝实出半透明的尸体,一个个面黄肌瘦得如同骷髅的小孩扭头打量来人。
张艺妤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逃离,高悬于头顶的金色藤蔓却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在灵魂契约的禁锢下,一旦她退了,齐斯会毫不犹豫地弄死她。
现在想来,6月2日上午,她的那些退缩和背叛全来自于齐斯的纵容,甚至很可能全在后者的算计之中。
这个比鬼怪还可怕的青年从头到尾状似无知无觉,踞于局外,将她的一举一动收于眼底,不声不响不干涉,如同一个漠然的、信手玩弄蝼蚁的邪神。
想起过去种种,张艺妤只觉得不寒而栗,当下加快了脚步,闭着眼凭感觉前行。
墓园被包围于一片花海,黄色和血色的小花交错混杂,刚踏出的小道很快被新生的花朵填补,重归于平坦无波的海面。
张艺妤穿过花丛,在刻画“47”序号的墓碑前站定,高高举起铁铲,插入泥土……
……
墓园中,齐斯靠坐在墓碑上,说梦在一旁吭哧吭哧地挖土。
刚埋下去不久的土还算松软,几铲子下去便裸露出坑里的棺材。
说梦扔掉铲子,弯下腰,伸手拂去棺材表面的浮土。
他站到棺材头部,扣住棺盖的边缘,往上用力一掀,将木盖翻到一边。
常胥抱着录音机,直挺挺从棺材中坐起,用探究的目光看向齐斯:“司契,你和张艺妤合作,是通过什么方法传递信息的?”
某些信息注定无法瞒过所有人,布局一旦启动,势必会暴露出其中的某些关节。
齐斯早有预料,仰靠着坚硬的墓碑,拉长了音:“传递信息的方法啊——你猜。”
没等常胥问出下一个问题,他直接眼一闭,专心演绎起了人事不省的重症病患。
在红枫叶寄宿学校被张艺妤挖出来后,常胥就意识到自家队友和齐斯之间不对劲,可惜无论他怎么询问,张艺妤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或者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常胥直觉齐斯隐瞒了他一些事,但也能够理解每个人都有秘密,作为朋友,不应该将对方往坏处想。
他索性不再多问,抱着一刀文献,按照计划向水泥楼的四楼赶去。
四层的建筑安静得出奇,除了站在门口的两具尸体外,一路上再没有遇到一个人影。
建筑内的楼道和走廊被蕨类植物和菌蕈占领,如同原始的雨林般没有人烟、死气沉沉。
常胥知道身处这个空间的玩家恐怕遭遇了极其难解的生存危机,此刻大部分人都已经死去。
他顺路搜寻了一下四周,没有看到幸存者的身影,便不再纠结,直奔四楼而去。
在四楼最靠里的房间中,他按照齐斯和张艺妤的说法,将文献放到骷髅面前,并用录音机录下骷髅唱出的歌谣,不出意料等到了【主线任务已完成】的提示。
系统播报完一句后便卡住了,后续的通关提示和传送出副本的提示并未如往常一样刷新,不知是出了故障,还是别的什么情况。
常胥隐隐感到一丝不安,却说不清缘由,糊里糊涂地回到墓园,再度躺进棺材,任由张艺妤把他埋了进去。
刚躺下没多久,说梦就又把他挖了出来。
常胥看着半死不活的齐斯,知道当务之急是尽快通关副本。他按下录音机的播放键,示意说梦凝神细听。
一遍录音放完后,说梦看到【主线任务已完成】的提示,脸色一松。
他好整以暇地等了两秒,没等到新的提示,不由在心里默问:“什么情况?不是已经完成主线任务了嘛,怎么还没通关?”
一行银白色的文字弹了出来:【您已和‘契’签订灵魂契约,由于立刻通关的诉求与契约条款存在矛盾,游戏已根据契约做出适当调整】
说梦瞪大了眼睛。
事已至此,他全都明白了,刚放松没多久的脸又僵硬起来。
他捏着眼镜架,几步走到齐斯身边,狂拍青年的肩膀:“司契,你那个契约权限不低啊,竟然连系统提示都能卡住。我们这是不帮你完成任务,出不了副本?”
齐斯被拍醒了,“嗯哼”了一声,反问:“怎么,难道你事先就做好了违约的打算么?”
说梦语塞。
他敢签下齐斯那个看着就有问题的契约,本就是算好了他和常胥会在齐斯之前完成主线任务,通关后帮不帮、帮多少的主动权完全捏在他自己手上。
哪想得到齐斯的技能权限会凌驾于游戏系统之上,连约定俗成的副本进程都能打断。
这已经不是bug,是作弊了吧?
他正迟疑着要如何接话,就听齐斯笑着说:“其实这个契约更多是在为你们考虑,如果常哥录好音就立刻被判定为通关,三分钟的时间根本不够他把录音机带过来,不是么?”
说梦:……信你个鬼!
齐斯本就不打算取得两人的信任,虚情假意地安慰一句后,便垂下眼帘,继续说:“接下来,我需要一个人将我带去禁闭室,另一个人去食堂取至少十公斤的水送过来。你们分一下工吧。”
……
将常胥埋好后,张艺妤按照齐斯的指示赶往禁闭室。
副本后期,所有潜藏于暗处的恐怖尽数从遮羞布下喷涌而出,扭曲狰狞的鬼影在大地上熙熙攘攘,肆无忌惮地侵占属于人类的生存空间。
枫林中,脚下的沃土凹凸不平地翻滚,腐烂的疮疤翻出粘腻的脓水和蛆虫;密密麻麻的枝叶层叠堆簇,滴下的腥臭汁液落在地上成为蘑菇。
张艺妤怕鬼,也怕脏,但在死亡面前,这些心理上的抵触不值一提。
她只知道,咬牙遵从齐斯的指令不一定会死,如果死了的话,齐斯也将被契约反噬;而倘若她退了,是真的会被齐斯弄死,死了也是白死。
权衡利弊,不妨相信齐斯的决策,相信只要严格执行那些她不知缘由的步骤,就能活下去……
张艺妤失魂落魄地走进禁闭室,将铁门轻轻掩上。最后一线光明被拦截在外,眼前的世界陷入全然的黑暗。
齐斯的声音冷静地响起:“弄伤自己,放血,让自己进入濒死状态。”
张艺妤知道其中原理,进入饥饿或濒死状态,才能比较容易地与另一条时间线建立联系,用这个副本的设定来说,便是——
“用痛苦吸引邪神的一瞥。”
神不爱世人。
古老的部族在偶然的窥伺间知晓天地的浩大,对象征伟力和永恒的生灵生出本能的敬畏和向往。他们顶礼膜拜,解读各种自然现象,并竭尽全力地去揣测和取悦,娱乐那位也许并不存在的神。
却如何知晓,所谓的神迹只是高维生命走动间掀起的尘埃,恰似顽皮的孩童往蚁群中放下一粒玉米,并将开水浇灌进蚂蚁洞中……
张艺妤咬破自己的手腕,紫红色的血液如落在车窗上的雨水般蜿蜒流溢,滴落在地面绽开血花。
齐斯将冷水顺自己的左臂浇下,无色的水流浸湿皮肤,水痕在半分钟后被染上属于泥土的灰黄色。
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泥土,片片摔落在长满蘑菇的地面上,与青白色的菌蕈混合成毯,其间描勒的红光荧荧似火。
场景如飞速翻页的幻灯片般一明一灭地切换,坐着绿衣女孩的禁闭室,站着三道人影的废弃房间,满地皱巴巴的丑陋蘑菇,簌簌洒落的泥土……
应接不暇的闪回中元素逐渐重叠,恰似发生卡顿的故障显示屏,所有人与物在某一个瞬间嵌套,青年的身影和女孩一寸寸重合。
【尊敬的女巫小姐,恭喜您找到了仪式的原材料之一“肉泥土”】
齐斯的半边身子已然蜕化成土,裂纹如枝蔓般爬满灰黄色的表皮,疤眼在昏晦的光线下半瞑半闭,成块的灰泥一团团坠落,并在空中散逸成更细碎的齑粉。
他眯起眼看着在菌蕈间滋长的红光,无声地对张艺妤说:“向我祈祷。”
【所有材料已集齐,是否立刻完成仪式,召唤邪神?】
系统提示音冷峻地响起,张艺妤坐在墙根,念念有词:“放逐于世界规则外的众神之主,司掌契约交易权柄的灵魂主宰,比历史产生更久远的伟大存在……”
灰色的泥土从天而降,雪花似的覆盖住菌蕈成群的地表。无根无源的黄花自土层中生长,在几秒间开遍整间屋室,层层将蘑菇压制于花瓣的罗网。
金色的蝴蝶在花蕊间苏醒,飘飘摇摇地飞向半空,绽成星星点点的微小光斑。血色的光路从头顶洒下,绫绸般笼罩在张艺妤头顶,伸出细如丝缕的触须缠住她的四肢。
【支线任务(必做)“集齐所有原材料,完成仪式”已完成】
【支线任务(选做)“将‘坏孩子’献祭给邪神”已完成】
第六十三章 红枫叶寄宿学校(三十六)“他向神明祈祷”
红枫叶寄宿学校,三楼。
姜君珏将辟邪剑从最后一名队友的胸口抽出,甩出一串殷红的血珠。
早在陈立东被梅狄娜女士杀死的那一刻,所有能够指向正常通关的线索都断了。逻辑无法串联,主线任务已经不可能完成,触发保底死亡人数机制是最后的生机。
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情况下,相熟的人或许可以相互扶持。而在死亡危机笼罩头顶、生存概率恒定之际,自相残杀在所难免。
谁都有求生的权利,姜君珏无权要求任何人为自己牺牲,能做的只有公平竞争。
戴眼镜的年轻玩家愣愣地看着自己胸口的血眼,整张脸的表情因为痛苦和不甘而剧烈抖动,却到底没有说出一句话语。
在死亡面前,谁都是胆怯的,可身处于吊诡的游戏规则下,责怪生者又有什么用处呢?
诡异游戏本就这么残酷,生机稍纵即逝,但只要能活下去,说不定就能在未来的某一天遇到转机。
通关最终副本,获得和规则谈判的权利,焉知牺牲的人不能重返人世?
姜君珏见过不少死人,也参与过不少你死我活的生存斗争,早已形成一套自洽的逻辑。
他抱起刚被他杀死的那名队友的尸体,快步走到楼道底角,和另一具尸体并排放下,轻轻抚平衣角和面部的褶皱。
末了,他从蛇皮袋中取出一张洁白的毯子盖了上去,才拖着脚步折回自己的寝室。
理论上,现在能够自由行动的只有他一个人了。
虽然张艺妤主动违反规则,被关进禁闭室的事令他不得不在意,但也不足为惧。
眼下无非三种情况:一,张艺妤知道关键线索,进入禁闭室只是通关的一个步骤;二,张艺妤在发现无法通关后,也想对他下杀手,成为唯一的幸存者;三,张艺妤躲进禁闭室单纯是害怕被他用手段讯问,此刻正在绝望地等死。
第一种情况再好不过,反正他们的主线任务是相同的,谁完成都一样,不过表现分高低与否的区别。若是第二种情况,姜君珏也不怵,以他这些年积累的道具和经验,还真没那么容易被个榜上无名的玩家弄死。
姜君珏尽可能冷静地盘算着,伸手推开寝室的门。
狭小的房间中,第一天死去的孙林的尸体横在门口,以皮肉为泥土开出的黄花已经枯萎了大半,被开门时掀起的风一吹,脆弱的花茎纷纷弯折,洒落长满褶皱的糅软花瓣。
尸体脸部的花朵干涸得最快,已经被沉重的花蕊压得直不起腰,沿着人体轮廓向四周低垂。一张充斥着恐惧和绝望的脸裸露出来,瞪大的眼睛满溢着对生存的渴望,此刻却只剩下一摊混浊的灰水。
姜君珏僵在门边,定定地看着,直将那张年轻的脸在眼中模糊得看不清五官。
他忽然蹲下身,抬手捂住脸,泣不成声。
……
禁闭室中,寸草不生的水泥地、开满黄花的皲裂地面、布满被踩碎的蘑菇的废弃房间,画面在飞速的闪烁和替换中逐渐融为一体,恰似将三张不同的图层置于同一张画布,并在某一刻叠在一起。
红黄蓝绿的辅色一层层刷上场景的表面,好像在一次次试错中寻找最适合的色泽。
色彩渐渐地向红色靠拢,粉红、酡红、殷红、紫红、猩红,各种红色依次蒙版,在定格后如同一滴颜料坠入清水,血丝和轻纱袅娜飞舞,随着时间的推移沉淀成一种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