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诡异游戏 第385节
涌动着同样血脉的血亲们害怕受到滋扰,便令孩童在容纳兔神前雕刻祈福牌,以便躲避其鬼魂的报复。
神无家主不希望自家的孩童被选中,未必是真的怜惜幼子,不过是不愿意承担被恶鬼缠身的风险罢了。
齐斯问:“为什么要知道自己心中的神是什么模样?我们心中的神,难道不都是兔神吗?”
侍者又是一叹:“如果只能雕刻出兔神,神主大人便只能完完全全地成为兔神了。”
说话间,两人一前一后地穿过曲折的长廊,走过整齐地摆放着蒲团的拜殿,进入安放神位的本殿。
无关人等都被清走了,无人参拜的殿内只有零星几个人,神无家主、黑川家主和一位老神官站在大殿中央,看样子已经等候多时。
朱红的屋脊下,串了铜钱的鲜红绸带从高处垂落,紫檀木的香气和樱花的熏香浸透了红绸,在脸颊触到柔软的凉意后一同浸入皮肉。
本该供奉神像的殿中没有兔神,只有一个木质的签筒,老神官握着三根木签走向齐斯,用沙哑而绵长的音调说:“静心,摒弃杂念,忘掉所有欲望。”
两位家主目不转睛地注视齐斯,脸上带着探究和紧张,神无家主裹着厚重的衣袍,拄着拐杖,气若游丝地咳嗽着。
齐斯垂眼应是,接过木签,一步步走向签筒。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风铃声,有温柔的女声和严肃的男声在轻声细语地说些什么,他一个字也听不清,也不知道那是谁,却莫名地烦躁起来。
“掷签——”神官扯着嗓子喊。
签筒就在三步开外,齐斯想不明白这个距离为什么会有人投掷不中,是故意的,还是在投掷过程中会遇到什么变数?
他试探着将手中的一根木签扔向签筒,“啪嗒”一声,木签落入筒中。
“中了。”黑川家主的唇边有了笑影,“真是顺利啊,七郎就是这一代的神主大人了。”
神无家主沉着脸不语,憔悴的病容更加憔悴,像是下一秒就要死去。
神官又喊:“掷签——”
耳边的女声和男声更响了些,语调急切,似乎想说什么要紧的话,但齐斯依旧听不清楚,也不明白那两人究竟在焦急什么。
他又一次做出投掷的动作,第二根木签落入签筒。
“掷签——”
齐斯仿佛听到有人在哭,但短短几秒间那声音便消散了,像是从遥远的水底传来,隔了水汽和雾。
他将最后一根木签投进签筒,刹那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先前所闻再难寻觅,恍若一场错乱的幻梦。
神无家主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胡须激动地发抖:“七郎,你果然是最像兔神的孩子,之前从未有人能一次投中三根木签!你会成为我们的新神的……”
他自知失言,捂住嘴咳嗽起来,眼中却洋溢着喜悦的光。
若只中一两根签,神无七郎便是和以往的神主一般无二的牺牲品,会在死后成为鬼怪,日夜滋扰神无家。
但中了三根签便不同了,神无七郎或将真正成为神明,带给神无家荫庇和赐福。
黑川家主对侍者道:“请先带神主大人歇息去吧,晚些时候将祭服送去,侍候他穿上。”
侍者应下,低着头在前方引路。
齐斯从善如流地跟上他,走出本殿。
身后,老神官用刻意压低的声音说:“七郎没有欲望,是最适合成为神的材料,只是还有一关要过。
“要让他产生欲望,拥有心中所思所想,知晓自己真正要成为什么。
“唯有这样,才不会被兔神迷惑,化作受兔神操纵的傀儡。”
大人们需要孩童像兔神,也就是像神明一样没有欲望,只有这样才能容纳兔神的力量。
但大人们又需要孩童不那么像兔神,不要变成兔神的复刻或者傀儡,而要成为真正属于兔神町的新神。
令欲壑难填者淡泊,令无欲无求者贪婪,人类向来是这样一个矛盾的物种,执着于将弱者搓扁揉圆,打造成他们所希望的模样。
齐斯装作无知无觉,轻声说道:“我并不觉得掷签有多么困难,为什么之前的那些神主从未投中三根呢?”
侍者侧头看他,问:“神主大人,在掷签时您有看到或听到什么吗?”
齐斯并不打算将男声和女声的存在告诉npc。他摇了摇头,说:“没有。”
“那是因为您没有欲望啊。”
侍者苦笑:“据说投第一根签时,会看到自己失去的最重要的事物;投第二根签时,会看到自己最想要拥有的事物;投第三根签时,则会看到自己最恐惧的事物。
“若有欲望,视野便会被所欲所求所惧遮蔽,看不清签筒,也看不清自己。您没有欲望,便没有恐惧,眼前一片清明,自然能够轻易将木签投入签筒。”
齐斯“哦”了一声,不再接话。
他由侍者引回神居,坐到几案前,从木箱中拿出木块放到桌上,右手握起神錾,安静地开始雕刻神像。
侍者告退,他低低地“嗯”了一声,不曾掀起眼皮看旁人一眼,漠然如神。
你一刀我一刀,雕刻出一位只属于我们的神明;
你一言我一语,将我们的欲望交托给新生的神……
没有欲望的人刻不出新的神像,只会模仿神居的神龛中的兔神像,重复旧有的轨范,雕出没有灵魂的复刻。
但有一位“恶鬼”在昨夜不期而至,告诉了齐斯这死局的解法——
按照陆鸣充当《逃离兔神町》游戏入口的兔神木雕来刻就好,那必不和兔神町的兔神像相同。
万事万物是无法自己容纳完整的自己的,就像能够容纳一个世界的玻璃罐,在其所容纳的那个世界中,绝不可能装得下一模一样的造物。
这是作弊的玩法,是利用了游戏的bug,也似乎是唯一的解法。
刻刀一下下落在木块上,削下片片或大或小的木屑,如雪花般洒落下来,沾在齐斯的手背上,激起些微的痒意。
窗外不远处的樱花树下,侍者叹息着自言自语:
“可怜的孩子啊,原本没有欲望,就永不会痛苦,为何那些大人们偏偏要让他受欲望的折磨?”
“令没有欲望的孩子产生欲望,却不满足他,莫非就是为了让他恐惧,让他痛苦,让他悲伤?”
声音被淹没在雀跃的风铃声和噼啪的木牌声中,破碎飘摇如梦。
齐斯的手微微一顿,在神像的脸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刻痕。
木块在他手中已有囫囵的轮廓,看上去是一个人形,却绝不知最后的成品将是什么。
齐斯任凭心意去雕刻,忽然觉得自己其实也是有欲望的,因为没有欲望的人是无法在世界上久留的。
只是他的欲望太遥远,太浅淡,且失去太久,已然在时光的冲刷下褪色成近乎透明的白,他看不清楚也听不清楚,才会误以为那不存在。
他的欲望应该和他听到的那两道声音有关,可惜他无论怎么回想,都参不透那声音究竟在说什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曾在何处听过。
神錾再度被拿起,齐斯继续雕刻手中的木块。
他按照惯性和本能落刀,平静地一下又一下,刻划神像的脸和身躯。
木块被越削越小,最后只剩下一片薄片,原有的人形不见了,什么成形的物体都没有了。
齐斯便满怀恶意地开始雕刻祈福牌,在上面刻下“竹笼眼”那词句诡异的歌谣,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粲然的笑容。
他不擅长自救,也不擅长探究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但在让人倒霉这点上,他向来怀有极大的热情,并且颇为擅长。
也许他的欲望就是让全世界的人都不好受,谁知道呢?
第九十九章 小心兔子(二十六)永不必做鬼
不多时,侍者将祭服送了过来。
那是一套鲜红如血的狩衣,边沿缝着金黄的流苏,前襟绣着鎏金的云纹,在日光下折射金灿灿的反光,盛大、繁华而瑰丽。
齐斯在侍者的帮助下将那身华丽的衣饰换上,好像一具被封锁在衣物中的枯尸,连灵魂都能感受到身上的沉重。
“您穿上这身祭服,真像一位真正的神明。”侍者真心实意地赞叹,将红色的丝带系在齐斯半长的头发上。
这里没有镜子,齐斯看不到自己的形象,也不是很在意,只安安静静地任由侍者摆弄。
侍者走后,他拖着一身繁复的服饰,跪坐到蒲团上,轻声念诵了一遍兔神的祝词。
这次他没有播放玲子的录音,而是用讲述的语气笑着说:“神无七郎,我想你一定憎恨那位多管闲事的巫觋,对吗?
“是祂激起最早的三家家主的欲望,让他们囚困当时的兔神,将整个兔神町拖入命运的泥淖,也使得一代代人蒙受诅咒的阴影。
“如果没有祂,兔神町的孩子们便只是父母的孩子,你可以拥有欲望,可以自由地决定自己的人生,而不必被禁锢在此,周旋于七日的循环。
“巧合的是,我亦与那位巫觋敌对,需要杀死祂,抢夺完整的契约权柄。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你会帮我的,是吗?”
神龛中的兔神像睁开血红的双目,注视齐斯片刻,又缓缓阖上眼皮。
祂动摇了,正在思考和齐斯合作的可行性,但还没有做出最后的决定。
齐斯不再多言,坐回几案边,将刻了竹笼眼歌谣的祈福牌放到一旁,又拿起一块木块,握着神錾雕刻起来。
其实以目前的情形,他远不必要照顾兔神的心情。
他没有欲望,又能雕刻出与兔神像不同的新的神像,还附在曾经成功过一次的神无七郎身上,乍看攫取兔神的神力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但“恶鬼”留言让他与兔神交易,不可能全无目的,虽然他不打算完全相信那个未知存在的善意,但不妨碍他试着听从建议。
更何况,此时的兔神,是成功攫取兔神神力的神无七郎,有过齐斯不曾有过的体验,意味着拥有更多的信息量。
祂不可能全无底牌,针对一遍遍轮回的兔神祭,这么多年过去,祂未必想不出反制的方法。
这就由不得齐斯不小心谨慎一些了。
比起神官举行的不知原理为何的仪式,他更愿意相信契约的限制。
神居寂静,一人一神默然无言,只有刻刀锉削木块的“沙沙”声连绵不绝,和风声、风铃声、木牌声混杂在一起,响成一首和谐的旋律。
晚些时候,神无六郎过来了。
此时门还没有闭锁,他拉开木门,站在门外,张望几案边的齐斯。
“七郎,黑川家主真是欺人太甚,不知会我神无家一声,便引你入主神居。”穿黑色和服的少年愤愤不平,“昨夜父亲大人听闻消息,都气得吐血了!”
齐斯起身走到门边,与神无六郎隔着门槛对视,淡淡道:“是我主动提出要成为神主的。玲子已经死去,总要有人承担这一切的,这是我生在兔神町的责任。”
“那你也不能……不能……”神无六郎气结,磕磕巴巴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毕竟齐斯站在了道德制高点上,他无论怎么说都是错的。
他只能板着脸,拿出兄长的架子训诫道:“七郎,还好你三根木签都投中了,只要不出意外便可成为新神。不然你还不知会为我神无家带来什么样的灾难……”
“灾难啊……”齐斯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身从几案上取来刻了竹笼眼歌谣的祈福牌,递给神无六郎,“我听说我亲手雕刻的祈福牌可以祈福避祸,不知是不是真的。”
“你还刻这些干什么?”神无六郎不耐烦地甩掉祈福牌,木牌落地发出“啪”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