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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明珠 第99节

  “可我夫人说罢了。”
  云峥咦一声:“为何罢了?”
  谢歧抿唇,眉眼温柔:“谢家给了她耕织图以作交换,我知道那东西对她来说根本无用,可她还是应了下来。”
  “为何应下?既是无用的东西,何必吃了这眼前亏?
  云峥疑惑:“《沈家染谱》放于织染之家,说价值连城也不为过,虽然谢沈两家有婚约在前,当初亦有约定,但谢家做事难看,怎得不趁机敲诈一笔?”
  他眼中闪烁光芒:“谢家织坊在苏州府是一顶一的大铺,亦算是龙头之家,这种丑事传出,会对谢家商誉造成不小的伤害。
  “就算嫂夫人天真纯善,想不到这层,你也总该帮她筹谋一番。”
  云峥摇头:“起码敲诈个千百两银子……”
  谢歧抬起头,看着云峥面露讥讽:“你懂什么?她是为了我,才吞下这苦水的。”
  云峥就听谢歧的言语,温柔的能化出水来:“她说我被谢家亏待,不被谢家承认,也从未见过《谢氏耕织图》,所以哪怕用她的染谱来换,她也愿意。”
  他坐起身,眉眼间带着化不开的柔情:“她说那染谱本来也是留给我的,如今被偷了,但能换回耕织图,或许我心中会好过许多。”
  唇边的笑都要抑制不住,云峥瞧着白眼翻到了天上去。
  可心中却是艳羡,也真心为他高兴。
  他还记得自己初见谢歧时,对方那……半死不活的死人样。
  如今看着,的确鲜活许多。
  “所以?”
  谢歧道:“所以我不能让谢家,用我夫人的染谱赢下郡王府的样布比拼,并以此为登天梯,如愿成为皇商。”
  当初花南枝用谢敬元的身份骗婚沅珠,欺她无依无靠,摆明是觉得将人骗到谢家,日后就可以任意拿捏。
  他在谢三娘和花南枝眼中,谢歧自认怕是连蛆虫都不如。
  可她们……
  云峥就听咔嚓一声,又薄又韧的白玉杯被捏碎,汩汩鲜血从谢歧掌心处流出,一直流到手腕内。
  他嫌恶地瞪了一眼对方,却又认命地起身给他拿来干净的巾帕。
  谢歧轻轻擦着,眼底无欲无波。
  他不能让谢家一边欺辱、轻视沅珠,一边用她的染谱平步青云。
  随手将碎片丢下,谢歧道:“老朱已经进入谢家织染园了是吧?”
  云峥点头:“当初你好不容易安插进去,几年过去,已经可以进内园了。
  “怎么,你想让他这时候动点手脚?”
  谢歧道:“谢承志偷了沅珠的染谱,谢三娘一定会让他交出来,拿到染谱的第一时间,谢家就会开始实验染方。
  “你去联系老朱,如果今明两日发现谢家开始频繁开缸,就让他寻机会将石灰水倒入靛色染缸里。”
  云峥闻言蹙眉:“往谢家塞人并不容易,先不说能接触织坊和染坊的都是些老匠人,便说老朱,也是费尽心思才获得了崔成的信任。
  “如今就让他在染缸里做手脚,会不会被发现,进而暴露?”
  谢歧道:“不会,崔成人不在,而试验染方这种事,谢三娘只会交给信任的人做。”
  以谢泊玉的榆木脑袋,若将染方给他,他一定会劝说把东西还给沅珠。
  而且谢三娘到底为长辈,还想在谢泊玉面前维持一下自己的威严。
  偷孙媳妇嫁妆这种罪名,她怕是不想让人知晓。
  所以试验染方的事,不会交给谢泊玉、也不会交给谢敬元。
  而最后唯一剩下的人选,就只有谢序川。
  谢序川这人……
  眼力和魄力以及经验都不够,就是让老朱在谢序川眼皮下,把石灰水倒入染缸,谢序川也只会疑惑为什么这么做,而不会生出其他怀疑。
  他被谢家的女人护得太好,以至于不知人心险恶。
  “就算不会暴露老朱,又为什么要往靛蓝染缸里倒石灰水?”
  “因为石灰水会解靛蓝色,掺了石灰水的染缸,就再也染不出靛蓝……”
  云峥啧一声:“我是说,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歧满脸看蠢货的样子:“因为只要有一个染方出了问题,谢三娘就会怀疑染谱的真实性。
  “若是别家的单,她或许敢一试,赌一把其他染方,可郡王府顶了个官字头,她不敢冒险。
  “所以她会开始验查染方,如此,时间就不够用了。交不上样布,谢家自然也就错失了这个机会。”
  而他……也就错失了一笔给沅珠买金项圈的银子。
  谢歧面皮一抽,却也并不在意。
  想挣银子,他有的是办法。
  说完,谢歧站起身,抬起手掌看着里头被碎片扎破的伤口,微微一笑。
  受伤了,他要回家找沅珠给他涂药去……
  谢歧心情愉悦,而谢家那边也与他猜测没什么不同。
  把染谱从谢承志手中要回来,谢三娘就将谢序川给喊了去。
  “祖母,您找我?”
  经过江纨素的开解,谢序川身上的颓败褪去不少,眼中也恢复了往日的清明。
  他此时站在堂内,又有了几分往日意气少年的风发之姿。
  谢三娘看着,面露满意。
  她指着一旁摞着的,被撕扯破损的染谱,淡声道:“你去看看,那是什么。”
  第152章
  谢序川走过去,抬眼就看见被撕扯坏了的《沈家染谱》。
  他眼中闪过一丝震惊:“祖母,这……沅珠的染谱是您……”
  “不是。”
  谢三娘道:“你二叔怂恿棉荷偷来的。”
  “那我们……”
  谢序川垂着眼:“应当还给沅珠。”
  谢三娘道:“你当沈沅珠不知道染谱是被你二叔拿了去?如今耕织图已换,两家当年约定也算完成,事情虽不圆满,但最终结局是好的,不如将错就错,如此下去。
  “你若想把染谱还给沅珠,我也不过问,左右我已让人誊抄一份,送到谢家织染园子去了。”
  谢三娘有些疲惫:“事情交给你,你要是想到沅珠面前,亲自解释一番自家有个偷鸡摸狗,偷到侄媳妇屋里去的二叔,你就尽管去找她。
  “只是莫说祖母没提醒你,这染谱沅珠为何一直不愿拿出来,你心中应当有数。”
  谢序川闻言,头垂得更低。
  他怎么不知道?
  沅珠一直不把染谱拿出来,不过是因为他背叛了二人的誓言。
  可他是有苦衷的。
  谢序川低头,看着手里的染谱越捏越紧。
  “我知道了,孙儿会好好利用染谱,光大祖业。”
  也唯有如此,他才有机会……
  手越收越紧,直至最后无力松开。
  认命般随后翻开染谱,谢序川低头看了两眼。
  取云山阴蓝草,每靛百斤入石灰八斗,槐米三升……
  谢序川看着,随手翻过,可不过片刻又重新翻了回去。
  天水碧……
  他眉心紧锁,脑中突然浮现出小时候一段记忆。
  他与沈沅珠幼年订婚,两家当时交换技术后正是生意大有起色,发展正劲的时候。
  两家走得也十分亲近,一月当中,他有十天都住在沈家。
  谢序川脑中记忆有些模糊,他只能隐约想起季知意抱着沈沅珠,而他在一旁打瞌睡。
  季知意轻拍着沈沅珠,口中念叨的就是天水碧的染方。
  “季婶婶,这名字真好听。”
  季知意闻言,温柔解释道:“天水碧不光名字好听,染出来的颜色也十分夺目,想要染天水碧,需取戴云山的阴兰草,于白露后三日刈之。”
  “婶婶,那是什么意思?”
  季知意温柔一笑:“就是说将阴蓝草在白露后第三日割下,然后每靛百斤放入石灰三斗,槐米一升……”
  谢序川记得季知意曾说,任何一个步骤,都需要严格按照染方来做,不然要么容易出色不均,要么就是颜色鲜亮程度不够。
  可手里这染谱……
  谢序川的眉头越皱越紧,一时有些弄不懂眼前情况。
  “怎么了?”
  “没事。”
  谢序川道:“孙儿一会儿就去织染园测试染方。”
  谢三娘点头,挥挥手让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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