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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明珠 第209节

  抬眼,是崔郁林和崔成租下的院子。这院子谈不上几进几出,只单单是四面墙,一间房。
  说是四面墙都抬举它了,只有前后两面,而左右墙是与邻居共用,并非一家独有。
  开了门,对门的人家距离她们也就一步远,稍微抬抬眼就能看到对门家的屋子里去。
  上一次她晚间出来透气,一抬眼就瞧见了对门汉子,在屋中直勾勾望着她的模样。
  江纨素吓得躲回屋,几日没敢出门。
  如今她倚着身后木门,听着耳边邻居对她的嘲笑,心里突然抓心挠肝似的难受。
  眼前的院子不过七八步长,放下一家人吃饭用的桌椅和一个水缸,就再也放不下其他。
  江纨素从没有想过,人居然还能住进这样的地方。
  她低头看着身上唯一一件,当年从谢家穿出来的衣裳,忍不住手脚发痒。
  她细细摩挲着上好的锦缎,蓦地喉中发苦。
  从谢家带出来的所有东西,都拿去为崔郁林看病了,崔成手中的养老银子,她从谢家带出来的金银细软,全部都拿去为崔郁林看他的双脚。
  可……银子全都花了,他却毫无起色。
  如今崔成靠着谢家管事的名头,在城中找到个染坊的活计。可这等小地方哪里有什么大商铺?也不过一个小染坊罢了。
  每月到手的月银还不到一两!
  一两银子,都不如她往日给紫棠和雪青的打赏多。
  可如今,这一两银子需要支撑全家嚼用,吃穿。偶尔崔成有个头疼脑热的,还要抓药补身……
  如此捉襟见肘的日子,她已经过了三年!
  整整三年!
  她往日不觉得如何,可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却格外难以忍受。
  江纨素倚着木门,突然眼中一热。
  刚才那妇人如此羞辱她,崔郁林却不在,因为他在屋中算账。
  他腿脚不便,就接了几家小铺的记账活计,收入就更少了。
  扣去笔墨纸钱,最好的时候也不过能赚上三五十文。
  这点银子,都不够她往日吃一口点心的!
  看着已经磨起一圈细毛的衣襟,江纨素心疼的不行。
  哪怕她这一身,已经是整个巷子里穿得最光鲜的女人了。
  她抹去面上泪水,大步走进房中。
  房里崔郁林正在出神,见江纨素进来连忙低头记账。
  江纨素看着日渐消瘦的人,心头一酸,又将满心不甘压了回去。
  “郁林……”
  “纨素。”
  崔郁林放下手中笔墨,面上带笑:“怎么了?”
  “外头桂花开了,我闻到了桂花香。”
  “是啊,到时节了。”
  崔郁林道:“你最喜欢桂花的,我往日还曾搜集许多桂花给你。”
  “是啊……”
  江纨素眼中带着怀念:“你往日会给我送桂花香囊,看见桂花蜜也会买来送我,还有苏州府的赵记,我最喜欢吃他家的桂花糕。
  “每次你来见我的时候,都会将桂花糕藏在衣服里。
  “你会笑着让我猜今儿带了什么,我每次都猜不对。”
  江纨素目光涣散,不知看到了何处。
  停顿片刻,她幽幽道:“其实我知道你给我带了桂花糕,因为你的身上会沾染桂花香……
  “是赵记桂花糕独有的甜香。”
  崔郁林低着头,没有做声。
  他那时在谢序川身边,莫说区区一个桂花糕,就是桂花铺子,他若开口谢序川也会买下一间让他经营。
  而那些个桂花蜜、桂花香囊,都是他吩咐谢家婆子去做的。
  他只要开口,第二日就会有人将东西送到他面前。
  崔郁林从来没想过,离开谢家,他竟是连一块桂花糕都买不起……
  江纨素还在滔滔不绝回忆着过去,崔郁林却是听得心烦意乱。
  但他不能表现出来,毕竟他如今是废人一个,且还花了江纨素许多银子。
  从谢家带出来的那些个东西,都在日久经年的消磨中,慢慢花光了。
  崔郁林咬着牙,没有说话。
  讲了许久,江纨素突然一顿。
  “郁林,房梁又发霉了。”
  前些日子阴雨连绵,房上铺着混了黄泥的稻草。如今稻草发霉,带着满屋子都有股奇怪的味道。
  江纨素呆呆抬头,看着黑黢黢一片的房顶,突然就想到了在缇绮院的时候,她小产落胎,总是能闻到一股子令人齿寒的血腥味。
  她睡不着,就折磨谢序川。
  谢序川会起身将所有的被褥全部换掉,后面甚至是床幔、还有谢序川睡了十几年的那张床。
  她的衣裳也是如此。
  她说闻着难受,第二日谢家就会给她送来许多衣裙。
  那些衣裙都很漂亮,更是价值不菲。
  就算在江家时候,那等精致奢华的云锦短袄、珍珠绣鞋,她也穿不上。
  那些好东西,都是她嫡姐的。
  但江纨素也不知为何,那时候她丝毫不将那些个身外物放在眼里。再好的衣衫她若不喜欢,亦或是说有味道,谢序川也会让丫鬟拿去烧掉。
  第二日,再给她换上更好的。
  她那时的里衣都是真丝制成,穿在身上冬暖夏凉,十分润肤。
  可如今……
  她只剩一身内里打满补丁的绣裙,而里衣,早已换成粗棉的了。
  莫名的,江纨素喃喃道:“若是序川在,定会烧了这间房……”
  第286章
  崔郁林闻言,猛地握紧手中账本。
  许久,他才道:“父亲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去煮些菜粥吧。”
  仿佛怕江纨素不满,崔郁林又找补一句,“父亲在外操劳,我二人为晚辈,不好什么都交由父亲去做。”
  这几年,他的腿萎缩得厉害,愈发用不上力气。他也彻底对医治死了心。
  父亲苍老许多,白日上工晚间还要回家做饭洗衣,他实在是……
  于心不忍。
  崔郁林跟江纨素商量许久,她才接下做饭的活计。
  但洗衣她是不接的。
  她说会粗了手。
  但崔成是公爹,总不能给江纨素洗涮,商量许久,变成崔成洗他跟崔郁林的,江纨素则洗自己的东西。
  江纨素闻言也没动作,许久许久,她才点点头。
  崔成归家需到月上中天时,她若不做,她跟崔郁林就要一直挨饿。毕竟崔郁林都没法将灶火升起来。
  江纨素脚步虚浮着走向屋外。
  屋子太小,她跟崔郁林住一间,崔成自己住一间,还有个小角落被隔成了专给崔郁林如厕用的地方。
  他不良于行,院子里的茅房用不了,只能如此……
  而这样,灶膛就只能改在屋外,上头仅有个遮风挡雨的草棚。
  江纨素弯腰捡起柴火,麻木地塞进灶膛。
  火不好生,她又没什么心思,烧了三两遍才烧着。
  崔郁林在屋中看着,面皮紧绷。
  直到灶火燃起,他才吐出一口气。
  柴火都是他父亲亦或清早、亦或深夜去捡来再劈完的,并不十分易得……
  听见外头有倒米下锅的声音,崔郁林才缓缓放松一些。
  他久坐一天,腰酸背痛,不得已将轮椅推到床边,艰难爬上床铺。
  本想着稍微休息一会儿,却不小心睡着了。
  待到他醒来,崔成已经到家。
  “爹……”
  崔成的身子佝偻不少,往日在谢家他是机房管事,谢家上下哪怕是谢泊玉见了他都十分客气。
  更别说谢家下人和织染园子里的匠人、绣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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