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太子殿下绷着小脸,努力让自己说话不漏风,“掉的牙齿有什么好保管的?我听人家说,有一种风俗是,把上齿扔床底、下齿扔屋顶,这样牙齿就能长得整齐。”
  她慢吞吞地说完,认真地点点头,“阿父,帮我扔一下。”
  “……哪来的风俗?”
  嬴政轻轻啧了一声,“秦国可没有这种习俗,你又把别人家的习俗给带过来。”
  “什么叫别人家的。”
  知韫不赞同,“早早晚晚都是咱们自己家的习俗,挑一些来信一信又不要紧,咱们要兼容并蓄、海纳百川,尊重各地的风俗人情嘛。”
  “就你的道理最多。”
  嬴政轻哼一声,将她抱起来往殿外走,“一定要扔到屋顶上?”
  “不然嘞?”
  “既然放在荷包里,挂在檐牙上不行?反正都在高处。”
  “为什么?”
  知韫不解地询问,“难道阿父要拿我的牙齿当檐铃吗?”
  是不是有点太奇怪了?
  “……我就问问。”
  嬴政面不改色,走到殿前的空阔地,略估了估角度,使巧劲儿将荷包扔到章台殿的屋顶。
  “也不知有无雀鸟经过?”
  他随口问道,“万一被雀鸟叼走了,应当没有什么不好的意头?”
  “啊?”
  被他这么一问,知韫愣住了,皱着眉头想了想,迟疑道,“应该不会吧?没有听说诶?”
  一直都只听长辈说掉下来的牙齿要往屋顶和床底扔,也没人想过万一牙齿被雀鸟之类的动物叼走会怎么样。
  “阿父。”
  太子殿下细声细气道,“你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啦。”
  嬴政:“……”
  他垂眸,父女俩对上视线。
  于是,等夏无且再次提着药箱匆匆赶来时,就发现秦王正臭着脸看着章台殿的卫士们架梯子、爬屋顶。
  “???”
  虽然心底满是疑惑,但作为一名优秀的宫廷医官,夏无且是绝对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的。
  “王上,殿下。”
  他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还不待细问,就见秦王身侧的太子殿下乖乖巧巧地举起小手。
  “是我的下齿掉了。”
  哦。
  牙齿掉了。
  夏无且了然,以太子殿下的年纪,是到了换牙的时候了。
  他熟练地把脉,又让她张开嘴仔细看了看,而后道,“无甚大碍,殿下只需注意些,等新齿长出即可。”
  又叮嘱了些注意事项,最后才对着嬴政道,“幼童换牙时症状不一,有些幼童许会起高热或牙疼,虽殿下身体一惯健壮,但毕竟前些日子才受了风寒,还请王上多留意些。”
  “高热?牙疼?”
  嬴政皱眉,“无征兆么?”
  夏无且又细细地解释清楚,嬴政微微颔首,等他告退了,才对知韫道,“听见没?你这几日先跟我住。”
  与其大半夜的被宫人吵醒,不如他自己来盯着她。
  “……啊?”
  太子殿下疑惑不解,太子殿下迟疑不决,太子殿下点头答应。
  行吧。
  如果这样能让他安心的话。
  第855章 大秦(69)
  天色终于放晴。
  煦煦阳光明澈如水,从天空倾下,或浓或淡地落在残雪之上。
  被秦王拘在章台殿中的太子殿下终于恢复了自由,但很遗憾,与好消息同时到达的,往往是坏消息——
  全章台宫都知道她换牙了。
  如庄启、槐状等前朝的臣子还好,虽然在议事时,会忍不住用“和蔼”得过分的眼神看她,却也仅限于此。
  但后宫就不一样了。
  小萝卜头们已经到了能跑能跳、会说会闹的年纪,不仅张口“阿姊”、闭口“抱抱”,好奇心还格外重。
  阿姊的牙牙怎么掉了?
  阿姊什么时候能长出牙牙?
  阿姊嘴巴难不难受?
  ……
  谢邀。
  你们的阿姊有些头大。
  知韫实在不想在说话漏风的时候被这群幼崽缠上,十分果断地把扶苏从殿里揪了出来不说,她伴读团里但凡进入了换牙期的都被她给薅了过来帮忙带小孩。
  于是,章台宫中多出了一溜没了门齿、说话漏风的幼童。
  嬴政:“……”
  寡人的章台宫,竟然成了幼儿园了吗?昭台苑不够她折腾?
  这能对吗?
  秦王眼前一黑又一黑。
  但好在,也没闹腾太久,开了春,章台宫就彻底地清净下来——
  太子殿下伸出魔爪,但凡有力气活蹦乱跳到处折腾的,全部被她给收拾收拾打包到了昭台苑的试验田里。
  陈辛和陈相:“……”
  埋首田间的两位农家贤者眼瞅着这么多王室贵族子弟被送来,简直一个头比两个大。
  这可都是祖宗级别的幼童。
  “殿下……”
  二人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陈师不必管她们。”
  知韫毫不客气地摆摆手,“大的就给派些轻省的活,小的就让在边上玩,生于王侯之家已是大幸,日后都是我秦国之栋梁,纵然不事农,也不可不知农、不重农。”
  说着,她往边上高喊一声。
  “阿兄、子婴,看着些小的,别叫乱跑,阿灼、阿悟,盯着点大的,别让添乱!”
  至于谁大谁小,以她为界限。
  她迅速划分好,又指派了几个年纪不大的农家少年过去指点。
  扶苏几人熟练地应下,王离等年纪大的,都不用特意提醒,就开始捋袖子的捋袖子,拿出习武的专注与毅力。
  陈辛和陈相:“……”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熟悉的欣慰与满足。
  虽然农家主张“君民同耕”、“君臣并耕”,但自农家创立以来,这两条主张就压根没有落地生根的土壤。
  谁家国君贵族乐意种地?
  是赏乐观舞的日子不够惬意,还是骑马游猎的日子不够自在?
  谁爱吃苦谁吃苦,反正他们不吃这个苦。
  但现在,太子殿下一声令下,给他们农家送来几十个王室贵族子弟跟着学农,虽然只是插班生一样随到随走的存在,但当秦国下一代的君主与重臣都是知农、重农之人,何愁农事不兴?
  农家大兴,就在眼前!
  果然,当初他们兄弟收到秦国的诚挚邀请后,没有选择拒绝、而是西行入秦,是一个无比正确且明智的决定。
  虽然秦国也没给拒绝的机会。
  ——不过,这不重要。
  他们殿下果真是农家的明君圣主,瞧瞧这话,说得多有道理?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不事农没关系,至少得知农,真不知农也算了,至少得重农。
  轻农事而重享乐,昏君尔!
  “这就是蹲鸱和玉延?”
  知韫蹲下身子,伸手拿了两个看了看,“按照去岁的初步试验,不是说咱们这儿至少要等到三月底播种?”
  蹲鸱,就是芋头。
  《管子・轻重甲篇》记载“春日倳耜,次日获麦,次日薄芋,次日树麻,次日绝菹。次日大雨且至,趣芸壅培。”
  《史记·货殖列传》记载,“秦灭赵,迁……此地狭薄。吾闻汶山之下,沃野,下有蹲鸱,至死不饥。”
  《史记·项羽本纪》记载,“……今岁饥民贫,士卒食芋菽。”
  可见,现在这个时间点,至少蜀地、楚地、齐地是有芋头种植的,且至少在齐地,种植的规模不会太小。
  只是种植技术尚未成熟。
  西汉的《氾胜之书》、北魏贾思勰的《齐民要术》中都有专门的种芋篇。两晋南北朝时,芋头的种植技术趋向成熟,再到唐朝,种植面积扩大,成为夏季主食。
  玉延,则是山药。
  薯蓣生于山者,名为山药,秦、楚名玉延,郑、越名土藷,齐、赵名山羊。
  《山海经·北山经》记载,“……曰景山……其上多草、藷藇。”
  《卫国志》中记载,公元前734年,卫桓公将生长于古怀庆府的山药进献给周王室,被大赞神物、列为贡品。
  除此之外,汉时的《神农本草经》、东汉张仲景的《金匮要略》、唐时孙思邈的《备急千金药方》、明李时珍的《本草纲目》等医学著作中都有相关记载。
  作为一种药,可谓历史悠久。
  至于作为主食,杜甫倒是写过一句“充肠多薯蓣”,至少在唐宋时期,山药作为主食登上历史舞台。
  不过现在的时间点还早呢,距离唐宋至少八百年打底。
  ——有研究的必要性。
  “这正是我等欲向殿下与王上禀告的。”
  陈辛肃色凝眉,声音微沉,“今岁的气候较之往年暖和许多,臣忧心今岁生有旱情。”
  他二人种了大半辈子的地,不仅和土地农事打了几十年的交道,也研读了许多关于农事的书籍、与各地的农人交流,对天时气候自有一套判断的逻辑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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