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章
频阳距咸阳百余里,父女俩又是在廷议之后出发,到王家时业已入夜,王翦自然也已经收拾收拾准备睡觉了。
这么晚了还有人上门拜访,不免令人不期然想到四个字——
不速之客。
然而当不速之客是秦王与太子的时候,王翦只觉得震惊。
“王上!殿下!”
他连忙披衣起身,甚至顾不得注意在面君时的仪容仪表问题,匆匆忙忙地迎了出来。
“臣拜见王上、殿下。”
王翦行了一礼,又忙问,“王上与殿下漏夜前来,可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不会是李信那儿……
“并未。”
嬴政伸手扶了一把,又解下披风披在王翦身上,温声道,“听说将军病了,夜里风大,怎么就这样出来了?”
“多谢王上关怀。”
王翦受宠若惊,又斟酌着道,“臣毕竟年纪大了,年轻时戎马征战,多少留下些旧伤,如今难免有些病痛。”
说罢,又连忙请父女俩进屋。
安安静静看秦王表演的知韫正要跟上,就见嬴政转头看她,父女俩大眼瞪小眼一会儿,她败下阵来,在门口止步。
嬴政见此,继续盯着她。
知韫:“……”
她不甚开心地撇了撇嘴,到底还是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嬴政这才大步进屋。
老老实实地退出一段距离的太子殿下见此,低眉顺眼也不装了,立马就生龙活虎起来,对着一旁眼中尽是了然笑意的蒙毅眨眨眼,就踮着脚尖、猫猫祟祟地往窗户底下溜。
咳,名场面打卡。
别想丢下她!
嬴政正在和王翦说话。
“将军抱病在身,按理寡人不该搅扰,该让将军安心休养的。”
他和声道,“只是眼下大秦正与楚国交战,李信与蒙恬尚年轻,正需将军这般老成持重之人坐镇,不知将军可还愿为寡人挂帅伐楚?”
“这……”
王翦微怔,心下迟疑起来。
君王这般和颜悦色地询问他是否愿意为他出征,老将军差点就意动地想拍胸脯应下,只是,他实在没明白秦王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于是他谨慎道,“多谢王上看重,只是臣年老体衰、精力不济,灭楚乃国家大事,还是请王上另择良将吧。”
但话一出口,又有些不安。
虽然他们王上的行事风格看着不像是昭襄王,但万一呢?
王翦一时间进退两难。
想找补一下吧,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不找补吧,又实在担心步上武安君的后尘。
他不经意瞥向秦王腰间佩剑。
是太阿。
当年那柄赐死白起的秦王佩剑鹿卢早些年就给太子做佩剑了。
不过太子就在外面。
虽然拿剑很方便,但以太子的性子,万一秦王一怒之下想赐死他,应当会帮他求情的吧?
他正杂七杂八地乱想,却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住,一抬头,却见秦王满是恳切,“将军虽然病着,难道就忍心抛下寡人不管么?”
王翦:“……”
王翦:“???!!!”
他一时呆住,瞠目结舌,竟有些恍恍惚惚不知天地为何物。
“噗嗤~”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笑声,听着耳熟,但他现在思维有些混乱,于是呆呆地问,“是谁在笑?”
嬴政:“……”
君臣二人对视几息,双双往外看,烛光映照下,却见窗户上被戳出两个圆溜溜的孔洞。
倒是没看见人。
大概是蹲在墙根下偷笑吧。
王翦:“……”
虽然但是,他的窗户!
“你在干什么?”
嬴政怒,“很好笑吗?”
“……没干什么。”
外头安静了好一会儿,才传来藏着笑意的、闷闷的声音。
“阿父,我没有说话哦。”
“这重要吗?”
嬴政俨然被她给气笑了。
“还不进来?堂堂太子,竟鬼鬼祟祟的,像什么样子?!”
“哦。”
太子殿下乖乖巧巧地应了,然后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不一会儿,她从门外探出头。
“嗨~”
她眉眼带笑地对着屋里的两人摇挥了挥爪爪,然后顶着老父亲的瞪视,正衣肃容,快步上前握住王翦的另一只手,无比动情地说道,“将军虽病,独忍弃我父乎?”
王翦:“……”
他尚未来得及回答,余光就见一侧的秦王已然涨红了脸。
“嬴、姮!”
他气得咬牙切齿,凤眸在屋内逡巡,而后果断抓住腰间佩剑。
“王翁救我!”
太子殿下大惊失色,撒腿就跑,一阵风似的消失在夜色。
“毅师救我啊啊啊啊啊!”
夜色深深,余音回响不绝。
王翦跟尴尬地出现在视线之内的蒙毅对上眼神,又默契地转头看向恼羞成怒到灵魂出窍的秦王,默默地低下头。
(憋笑.jpg)
第898章 大秦(112)
次日,王翦随驾返回咸阳。
未几日,率军伐楚,秦王与太子亲送至灞上。
王翦本来想着向秦王索取些良田美宅、园林池苑,以自污来让秦王放心,但一看这对父女那一个比一个绷得严肃的神色,郑重地思考几息,默默把话给咽了回去。
算了,不着急。
等他带着大军走远了,再差使人回来替他要就是了。
咳,那什么,这对父女间的小矛盾,就让她们自己解决去吧,说不定转头就和好了,他老人家才不来掺和一脚。
哪怕这次跟他有点关系。
于是得到了秦王和太子的撒娇的王老将军也同样绷着脸,一脸严肃地率领大军出发了。
至于李牧,早一步就率领胡刀边骑南下襄助李信去了——
项燕善机动战。
巧了不是?
李牧可是在代地云中将最机动的匈奴东胡吊起来打的人呐!
目送王翦走远,父女俩也没兴趣在外头多待,上了车架后也不浪费时间,在回章台宫的路上顺便处理一点政务。
时间嘛,就是这样东凑凑西省省地挤出来的,不然还能浪费咋滴?
眼下是真的忙啊!
数十万大军的调动可不是嘴上说说就行的,光是粮草辎重的调配运输,就足够少府和治粟内史忙得晕头转向,各处小吏不仅是笔杆子冒烟,连脑子也快冒烟了。
尤其是李信和王翦分成了两波。
敢这么玩,纯粹是仗着秦国的动员能力远在楚国之上而已。
“王翁似乎有话想说。”
知韫有点晕马车的小毛病,若是在马车上处理政务,基本上得靠特制的薄荷油醒神,但现在自家那顶天立地的老父亲就在边上,她也不就勉强自己,帮着处理了几份奏疏就理直气壮地开始三心二意开小差。
“阿父,你似乎要破财了哦~”
王翦刚刚那神态,显然是有话想说,至于想说什么,只消结合他的性格一想就知道了。
“些许良田宅院而已。”
嬴政不甚在意,“他于秦国立下大功,这本就是应得的奖赏。”
他不免流露出满意的神色。
“王翦很知分寸、明进退,大秦武将,当以他为榜样。”
他会不会对臣下起疑心,是他的事,臣下愿不愿意用自己的方式让他放心,是臣下的事。
这才是为臣之道。
那种一味地相信君王不会对他生疑,一面不停地立下赫赫大功,一面又张扬跋扈不知收敛、时不时跟君王唱反调,或是拿着兵权不肯撒手,是愚蠢的找死行为。
就算这一代提拔重用他的君王能容下,下一代的君王也容不下。
更甚者,万一让君王觉得他的继承人压不住这个悍将……
也唯有一死而已。
“阿父喜欢,我也喜欢。”
知韫摸了摸下巴,稀奇道,“忽然发现,我身边如王翁这样的臣子,似乎都是阿父挑出来的,我自己挑的么……”
额,都比较有个性一点。
——李牧除外。
这位已经在赵王们的手下磨砺出来的,跟她关系不大。
至于张良和萧何……
这可是能造反的人啊,面上不显,骨子里可有个性了呢。
“与你性情相合就行。”
嬴政瞥她一眼,随意道,“人以类聚,你性子张扬明媚,自然更偏爱性格鲜明的人,就算本来不是,跟你混的时间久了,也差不多是了。”
知韫:“……”
她琢磨一下他话里的意思,迟疑地问,“阿父,应当不是想说臭味相投这四个字吧?”
秦王不语,只投来一个“你说呢”的眼神。
知韫:“……”
她悻悻地挠了挠脸,想了想,又道,“其实也不太要紧,反正他们的年纪都比我大好多,指定活不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