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章

  还是个仇家很多的病秧子。
  反正田建觉得吧,列席的几个以屈景昭为首的楚地旧臣连瞥向负刍的目光中都带着刀子。
  幸好楚国已经亡了。
  若不然,别说是明天的太阳,他连今夜的月亮都见不到。
  负刍的边上,是刚从深山老林里扒拉出来的前赵王迁,大概是挖多了野菜、吃多了土,他面色蜡黄、身材瘦小,这会儿正用祈求的目光看向李牧等降秦的赵臣。
  ——求求了,不想吃土了。
  李牧……
  压根就懒得搭理他。
  (别来沾边.jpg)
  燕王喜与太子丹父子连带着燕国王室里数得上号的都去见了燕国历代先王,今儿自然是见不到了。不过魏国的魏王假虽然在大梁城破时倒霉地死于踩踏,但他尚有幼子存世,这会儿正唯唯诺诺地降低存在感。
  殿中作着秦舞、奏着秦乐。
  田建听着看着,越发觉得悲从心头起,强忍着才没当场落泪。
  恍惚记得他上次来咸阳的时候,秦王以九宾礼郑重相待,彼时尚为栎阳公主的太子作陪,可今日再来,他却已成亡国之君、阶下之囚。
  悲哉,哀哉,痛哉。
  他边上的亡国之君们:“……”
  (冷笑翻白眼.jpg)
  “竟然还有脸哭?”
  被自家叔父警告地瞪了一眼的韩成正委委屈屈,瞥见田建这悲痛的神态,没忍住往田建的方向挪了挪屁股,压低了声音,当场嘲讽出声。
  “可不是与秦友好之时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国家,诚心诚意地与秦结盟,给秦国当拉拉队、看着他们一个一个地被秦国灭掉也不伸把手。
  哦呦,现在知道哭了哦?
  晚了!
  田建:“……”
  他险些没绷住悲痛的情绪,咬牙瞪了一眼韩成,“别搞得好像你们韩国抵抗了似的。”
  同样是秦军压境没多久就不战而降,齐、韩两国彼此彼此。
  “这能一样吗?”
  韩成理直气壮,“我们韩国那是实力弱小,反抗不了,跟你们齐国不可一概而论。”
  “难道我们齐国就不是?”
  田建冷笑,“汝莫非忘了,尔等五国伐齐致使我齐国根基折损,至今尚未恢复元气。”
  搞笑。
  他们齐国真兵强马壮了你们又不高兴。
  韩成:“……”
  “我楚国可不曾参与。”
  韩成败下阵来,负刍加入战场,“好汉不提当年勇,你我谁家祖上不曾称霸于诸侯?只是我等纵使败落了,却也不曾如你田氏一般。”
  负·一格电·刍露出虚弱假笑,“一味地给人当一条摇尾乞怜的狗,是没有好下场的。”
  “或许吧。”
  田建比他笑得更假,“但弑杀王兄与嫡母的冷血之人,这下场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呢。”
  负刍:“……”
  赵迁有气无力地看了这几个还有心情斗嘴的人一眼,真心实意地觉得他们还是吃得太饱。
  但凡跟他一起到深山老林里去挖几天野菜、啃几天黄土,就知道还能坐在这里,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他眼馋地看着案上美食。
  不是不想吃,也不是顾忌什么礼仪,而是他在深山老林里饿坏了肠胃,前几天被找回来的时候,还吃坏了肚子呢。
  魏王假的幼子则是始终如一的唯唯诺诺,完全不带掺和的。
  秦廷重臣们:“……”
  要不怎么说是亡国之君呢,就这架势,不亡国没天理。
  (指指点点.jpg)
  六国降臣:“……”
  丢人。
  现在就是十分丢人。
  (没眼看.jpg)
  虽然亡国之君们给秦廷贡献了不少笑料,但一笑而过之后,众人又投入新一轮忙碌之中。
  旧时代已然落幕。
  在这个由大秦开启的新时代中,上至秦王与太子,下至文武群臣,都意气风发、精神振奋地欲要执笔画江山。
  “十五税一,怎么样?”
  作为核心决策者兼方向把控者的秦王父女俩撇开群臣,窝在章台殿中头碰头地探讨细节,一项一项地讨论。
  “天下一统,再怎么着也得休养生息个几年,削减田租也算是施恩于民,能让天下人认可感念新生的大秦。”
  嬴政没有立即回答,只是默默在心里估算各项数据。
  “户赋和刍稿税不动?”
  他询问,“只降田租?”
  “我可以动吗?”
  知韫幽幽道,“长城不修了?骊山陵不修了?驰道不修了?水渠不挖了?还有北边的匈奴、南边的百越,流水的钱等着花出去呢。”
  嬴政:“……”
  “咱们大秦既是打着以武止戈、为万世开太平的大义,如今天下一统,自然要兑现承诺,就算做不到最好,最起码要让黎庶看到希望。”
  她认真道,“寻常黎庶有多少会在意君王是嬴秦还是姬周?甚至一些处于国与国交界处的黎庶,连自己是哪国人都不知道,赵国的兵吏来了,给赵国缴税,魏国的兵吏来了,给魏国缴税,韩国的兵吏来了,又给韩国缴税。他们,是最期盼天下一统的人,也是大秦施以恩惠,就会认同大秦的人。”
  想想就觉得可怜。
  一家子辛辛苦苦跟个老黄牛似的埋头苦干,好不容易种出点粮食,却连养活自己都做不到,万一被拉上战场去打仗,更是连仅剩的小命都不一定能保住。
  那些说大秦不该一统天下、吹捧周制分封的,何曾看过他们?
  “可。”
  良久,嬴政颔首,“待到廷议时与治粟内史和少府商议,若皆觉妥当,便如此推行吧。”
  “阿父果真仁慈爱民。”
  太子殿下立马就吹起彩虹屁,“天不生阿父,大秦万古如长夜,唯有阿父才是大秦高悬的太阳、唯一的明灯!”
  嬴政:“……”
  “少给我来这一套。”
  他哼笑着睨她一眼,“既然是你提议的,那就你来负责?”
  “啊?”
  知韫迟疑了一下,“可以是可以,但我还在修律法诶,要不阿父先看看我拟的大纲和框架,若是没问题,那我就拉着李师、师叔还有子房萧何他们一起来填补了。”
  “我看过了。”
  嬴政眉头紧锁,“若是只保留笞、杖、徒、流、死五刑,未免也太宽松了些,不足以令人心生敬畏,潜藏的六国余孽恐生动乱。”
  “只是废了酷刑和肉刑而已,又不是全然废了死刑。”
  知韫解释道,“什么割鼻子、砍手砍脚的刑法,反倒人为制造了大量失去劳动能力的人,且这些身体有损的人很容易偏激极端,报复性犯罪的可能性极大,不如按罪行轻重判处,轻则笞杖徒流,重则死刑,来得干脆利落。”
  她举例,“昔年惠文王为太子时触犯律法,太子傅公子虔受劓刑、公孙贾受黥刑,最后的结果,阿父知道的哦?”
  公子虔闭门八年不出,孝公薨逝后,联合他人告发商鞅谋反,并带兵围攻使商鞅战死。
  虽然这背后掺杂了变法背后的新旧势力的利益之争,但公子虔因受劓刑而导致的心理变态,也是诱因之一。
  “连坐也要废?”
  “一人犯罪,何故牵连邻里?至多受其益者应当同其罪。”
  知韫不赞同,“有连坐在,邻里间的来往都时刻带着警惕,将对方当成未来的罪犯看待,如何能使民风淳朴?不知者不罪,除非能寻到邻里参与和包庇的证据,若不然,就不应牵连。”
  嬴政:“……”
  他揉了揉额头,“你叫上李斯和韩非,再叫上你用得顺手的人,慢慢地开始修起来吧。”
  嬴政叹气,“改吧改吧,就算今日不让你改,等来日你坐了王位,也依旧会改,既如此,索性现在改,纵有反对的,我也能替你镇压。”
  不然还能怎么办嘛?
  罢了。
  天下一统,从前的法度也确实该变了,宽松些就宽松些吧。
  “阿父……”
  知韫只觉鼻子一酸,走过去枕在他膝上,“阿父万岁,我愿给阿父做一辈子的太子。”
  “世上哪有万岁之人?”
  嬴政失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放手去做吧,只盼着你爱护的黎庶不会辜负了你。”
  “才不会呢!”
  太子殿下吸了吸鼻子,骄傲道,“也不看看我是谁啊?我可是阿父的最最爱的孩子,天下人也都会爱我的!”
  “是是是,都爱你。”
  嬴政好笑地应和了一声,又忽而想起了什么,捏了捏她的脸颊,不满地询问,“你不是说要给我想一个响亮威风又无人用过的名号?”
  他都已经一统天下,还当一个平平无奇的秦王,这合适吗?
  “别急嘛,当然想好了呀!”
  知韫笑嘻嘻道,“阿父德兼三皇、功盖五帝,便取‘皇帝’二字作尊号,为与后世皇帝区别,再添一个‘始’字,称作‘始皇帝’以彰显阿父的开天辟地之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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