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帐内,沈何仍缩成一团思索着法子。他倒不是想靠自虐博同情好让敖光放他出去,而是想不到办法实在没胃口。
退一万步来说,敖光不许他上岸和哪吒交朋友姑且算小事,要是哪吒几次三番找不到他发怒把东海拆了……
太糟糕了。
他思虑过盛,没注意到“哪吒”二字在他心中反复惦记咀嚼,眉间红莲像感受到召唤般已现出淡淡印记。
按秋汝生所说,他算出敖丙有此一劫,又受过敖光的恩惠,才特地到东海只为护敖丙周全。而沈何所知的剧情中,敖丙又是因哪吒浣洗乾坤圈混天绫到外探查才被抽了筋。
那他已经阻止了哪吒在九湾河洗宝物,避免了龙宫震荡,哪吒便没理由杀他了。
……难道他非要死在哪吒手中应验杀劫才算数么?
“小乖。”
哪吒的声音措不及防出现在脑海中,沈何陡然一惊,惶惶坐起身才意识到是眉间红莲起了作用,下意识道:“怎、怎么会?”
哪吒似有疑惑,“什么?”
“……我没有催动法印,”沈何轻声回道,“不知怎的连到了你那边。”
哪吒笑了笑,“许是你在心里惦记我,被法印错听了。”
虽然哪吒看不见,但沈何还是闹了个红脸,不由抱住雪丝被把脸埋在膝上,转而问:“你已办完事情了么?”
哪吒道:“嗯,在回去的路上了。”
这么快。沈何无意识咬住唇瓣,看敖光和秋汝生的架势短时间不会允他出龙宫,只能犹豫开口道,“哪吒。”
哪吒又“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我…这两日有些不舒服,”沈何斟酌着说,“可能你回来我没办法到岸上见你了。”
那边的人顿了顿,半晌才道:“生病了么,哪里不舒服?”
“头晕,想吐。”沈何愧疚地垂下眼帘,他不想欺骗哪吒,可也不想忤逆同样待他很好的敖光,这是他能想到最为折中的办法了,“在海里休养几天就好了,没有大事。”
如果他当真身体有恙,法印会有所感应。
远在千里外的哪吒面色微沉,眸光在日头下竟也映出几分晦暗,像是泼了散不尽的墨。
他只离开了一天有余,小乖为什么突然对他说谎。
少年不动声色道:“没关系,身体不舒服就要好好休息。”
法印连接另一头的人似乎无声松了口气。
哪吒凤眸轻狭,嘴角挑起一丝笑,眼中却不见分毫笑意,像一条满腹毒液随时准备进攻的蛇,嗓音状似温柔道:“不过,你虽不能到岸上见我,但我可以入海寻你。”
对方轻软的声音微惊,“哪吒,这不用吧,待我病好会去……”
“我们是最要好的朋友,不是吗?”哪吒笑意盈盈,“小乖,我只有你这一个朋友。得知你卧病在床,我自是会担心得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沈何想要反驳阻拦的话无力弱了下去。
哪吒把他看得那么重要吗?
“若不让我见到安好的你,我又怎么安心做事呢。”
哪吒仿佛感受到他的牵强纠结,缓缓叹了口气,使出了杀手锏,“朋友之间,不是要互相关心照应吗?”
沈何被一击即中,彻底没了话术,干巴巴道:“但我父王不喜外人到龙宫里来。”
“是我登门拜访,自然由我想法子,你不必操心。”
此时虽还未到太乙赠他风火轮的时间,但哪吒有术法加持,脚程极快,和沈何一来一回说话间已临近陈塘关了。
他安抚般对沈何说:“你只需等着我。”
真的可以吗……沈何被他说得很心动,可又怕两人届时打起来,“可若你与父王因此生了龃龉,不慎伤了谁,我……”
哪吒神情微动,依沈何的性子,不会突兀地、毫无理由地对他避而不见。
就算沈何身世成谜,又有很大可能知道许多前世往事,可哪吒既没伤他也没害他,显然沈何早对他放下戒心了。
倏地这般,恐怕是有人不想让小乖见他。
“我答应你,不会同龙王动手。”哪吒微微摩挲着掌心栩栩如生的红莲,似乎越过莲朵抚上了谁的面颊,“你只管乖乖养病,好好歇息。”
单看沈何犹疑不定的态度,不消多想他便猜到其中阻挠之人是谁。
敖光不让他和小乖接触,莫不是有所察觉什么……
哪吒无声无息地回到陈塘关帅府家中,取了焚香沐浴。
红莲法印的相连还未断开,他沉入热水中,嗓音也如同蒸出了暖烟,有几分缥缈,又有几分暧昧。
“小乖想好如何唤我了么?”
给他独属的昵称。
第8章
幽蓝的水色波荡在眼前,哪吒眸光闪了闪,心念一动便移步至龙宫前。
前世他虽与东海结下深仇,但东海龙宫却不曾踏足。
按太乙真人的话说,龙宫位于深海之中,且有敖光法术庇护,寻常人莫不说找到龙宫,就是入海深了都会爆体而亡。
不过太乙什么没有,宝贝最多。哪吒找上金光洞说明用途,他便唉声叹气一番,从乾坤袋里摸出一枚避水丹。
“至于那龙宫在何处,为师也爱莫能助。”太乙真人煞有其事地摇晃着脑袋,“传说,只有东海龙王想叫那人找到的时候,龙宫才会出现。”
说得那叫个神乎其神,哪吒指腹抚过颈间被他的体温浸热的响螺,不由眼中掠过笑意。
敖光千防万防,没防住自己的亲儿子。
敖丙给他的响螺上有龙族的印记,龙宫自然会将佩戴者纳入“自己人”范围,只要哪吒想,龙宫的入口就会出现在他眼前。
思及此,他又无意识握了握掌心,抬步走向宫门。
东海龙宫又被唤作水晶宫,晶玉合建,色如冰霜,立于深碧幽海,如同遗世独立的古迹。哪吒停于宫门之前,于那水晶宫之规模,宛如蝼蚁。
他止步门前,却不更近一寸,也不推门探问,兀然张口道:“都说东海龙王坦荡仁义,缘何到某这里,就要事绝至此呢?”
海纹清澈无声,似乎他是自言自语。良久,虚空才传来一道男音,“敖丙不会见你,请回吧。”
“老龙王,你以为,以虚象掩住真实的龙宫就能当我去路么?”哪吒毫不客气道,“我与敖丙交好,仅是见他心性单纯,并无旁意,你何必从中作梗,扰我二人欢喜?”
“若我掷出乾坤圈,你这水晶宫又能抵住几击呢?”
“放肆!”
哪吒的威胁似是起了效用,敖光不惜在怒声中并入了灵力,便是要震破他的耳膜,以气浪将他逐出海去。
“我好心同你洽谈,”混天绫早有所觉护住了哪吒的五感,又以绫身挡去敖光的逐力,哪吒一步未退,“请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的耐心。”
如若不是考虑到小乖还在龙宫内,他又答应不和敖光动手,哪吒绝不会费这些口舌。
再说,敖光也并非没有把柄在他手中。那夜他问出敖丙变化之疑明显是戳到了敖光的痛处,只是碍于敖丙和他红莲相通、敖光又看出他非凡人之躯才免去一场大战,不想敖光竟宁愿将小乖软禁,也不许与他作友。
委实蹊跷。
忽地,周遭海水如同生出灵智般席聚成卷,巨大的水浪压着强烈的法力风袭前来,混天绫和乾坤圈动而不敌,推撵着红衣少年跌进深不见渊的宫门内。
呜——
水晶门合上,旋即消失在海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
“你接连两日不进饭食,莫不是以为我会因此心软,就将你放出宫去?”秋汝生周正的脸上面色阴沉,“敖丙,我看你是被那妖道蛊了心智,是非不分了!”
沈何坐在桌案前,任由秋汝生把他训得像个鹌鹑,垂着脑袋抿杯里的水,一个字也不说。
秋汝生眉头紧皱,一掌拍到桌上,“这是你对为师的态度吗?!”
“哎呀秋先生,三殿下年纪尚小,好不容易交了个陆地的朋友,心有惦念也是正常。”珍珠嬷嬷看不下去,连忙上前护住沈何,微凉的手掌轻轻抚着小龙的背,“还请您莫要责怪三殿下了。”
“年纪尚小?”秋汝生冷哼一声,“他已三百岁有余,他那两个哥哥在他这个年纪已能上阵杀敌了,你瞧瞧他呢,连化成人形的术法都不熟练,多是被你们娇惯出来的!”
好歹是敖光请来的贵客,珍珠嬷嬷心下咬牙,面上不得不应和着点头,“先生教训的是。”
“嬷嬷,我没事。”
沈何碰了碰珍珠嬷嬷的手臂,抬脸对她露出一个乖巧的笑,看得珍珠嬷嬷愈发心疼,连连叹气。
他放下茶盏,又低头对着秋汝生道:“敖丙不该任性,让先生操心了。”
秋汝生长眸扫过他一眼,掷袖不理。
沈何低着眼睛悄摸揪袖子,得亏珍珠嬷嬷从二哥那赶回来了,否则他还不知道要被秋汝生训成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