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但他占嫡又占长,纵使有人不满意他的德行,也不妨碍他那看重礼法的父亲为他请封世子。
  天子势弱,临鄣王却手握实权,他身为临鄣世子,几乎无人敢与他作对, 今日头一遭遇见桑昭这样的人,他来不及反应,甚至无法从这件事里吃到什么教训。
  桑昭根本不愿意给他这样的机会。
  父亲放在他身边的人被他刻意留在上京,卫鹤眼看着是与桑昭是一伙儿的,忠心的侍卫在外面无法进来,平日里对他恭恭敬敬的仆从选择背叛,他从未落到过如此境地,曾自以为无人敢直面自己锋芒的临鄣世子,此刻想不出他到底该向谁求救才能活。
  儿子的尸体还在腿边,楚长熠触及他脖颈处的伤口,几乎可以看见自己的结局。
  冷汗一滴滴从额头上滚落,泛疼的胸腔,发软的双腿,不受控制颤抖的肌肉,楚长熠再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加清楚地意识到,他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或许是因身处绝境,楚长熠爆发出力气,试图从地上站起来,但他曾被桑昭一脚从二楼踹下去,伤到了尾骨,本该精心休养,却没想到,医师前脚刚走,后脚他又遭桑昭痛击。
  疼痛难耐,楚长熠还没站起来,眼前一黑,桑昭已经上前,扯住他的衣襟,染血的匕首触及脖颈处的肌肤,楚长熠身体僵硬,不自觉地因疼痛和恐惧而颤抖。
  我父亲不会放过你他颤着声音,被冰冷的刀锋激起一身鸡皮疙瘩,你以为你做这些又是什么好人?你有什么资格替他们审判我,我杀人是恶,难道你杀人就是善了吗?你,呃
  刀锋划开他脖颈处的皮肤,桑昭微微闭了闭眼,鲜血再次溅上她的面颊。
  嘭
  呃
  卫鹤将明显觉得害怕的子风留在屋外,重新踏进屋子里时,看见的便是这鲜血四溅的一幕。
  桑昭的手指微微松开,楚长熠下意识捂住脖颈,被丢弃在地,她蹲下身去,看着楚长熠做着最后的挣扎,裙角坠地,沾染上楚长熠的鲜血。
  很多年前。桑昭轻声道,没有人知道什么桑女和神女,他们都叫我,妖女,邪祟,异端。善恶,不在于我,需要什么,我就是什么。
  楚长熠最后的意识消散之前,他无法对桑昭的话进行任何思考,只是一片血色之中,他唯一看清的那双眼睛,实在冷漠。
  卫鹤与裴如玠立于她身后,皆安静地垂着眼眸,不知有何思绪。
  桑昭蹲在地上,看着楚长熠彻底断了气,扯了他的衣裳擦拭匕首,回身去捡起被她随意扔在地上的刀鞘。
  还残留着楚长熠父子二人血迹的匕首被她往自己衣袖里一塞,不见了踪影。
  卫鹤十分确定她那袖子定然不是普通的袖子,但她的衣裳皆是卫氏找的绣娘缝制,若说哪里不普通,卫鹤也想不出来。
  他过滤掉桑昭方才什么妖女和邪祟之类的话,侧身为她让出道路。
  桑昭踏出房门,杂乱吵闹的院子顿时一静,血液染红她半张面容,未曾干涸的鲜血自她额间顺着脸颊滑落,血腥味隐约传来时,王府的侍卫怔愣许久,颓丧地弯了脊背,小腿一软,拨开拦在身前的卫府侍卫,绕过桑昭,冲进屋中,只有遍地的血色和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叫他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眼睫上似乎也溅上了血液,温和的风吹过,桑昭有些不舒服地眯了眯眼睛,顶着院中人或惊惧或复杂的目光,手再次往宽大的袖子里一放,将卫鹤之前给的手帕捏出来胡乱擦着受伤的鲜血大步离开了。
  裴如玠回眸看了眼卫鹤,若有所思,跟着桑昭离开了。
  卫鹤面色平静,重新踏进一片狼藉的屋子。
  血腥味在鼻尖萦绕,楚长熠和楚建的尸身被摆放在了一处,两名王府的侍卫跪在其身边,似乎试图想为他们擦去脸上的血迹。
  卫鹤视线掠过楚长熠尸身边的金子,淡声道:会有人来为他们收殓尸身。
  侍卫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面上看不出多少伤心,但怒气却是少不了的:你们卫氏,还有王法吗?眼里还有天子吗?!
  卫鹤垂眸低笑一声:王府二公子不日将至云阳为兄长收殓尸身,这些事,自会清算了结。
  你们和二公子串通好的?
  侍卫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他,这是弑兄!临鄣王护卫天子,深受陛下信任,若是宫中问责,你卫氏难道还能脱身不成?
  卫鹤并不应答,无心再与侍卫交谈,只吩咐他们在二公子来之前不能离开卫府后,带着似乎还没回过神来的子风离开此地。
  夜幕低垂,停在卫府门口的马车车帘被掀开,应酬归家的卫二叔抓着长随的手下了马车,大脑因饮酒有些昏沉,凉风一吹,他好受不少,揉着太阳穴被长随扶着进府。
  还没走到自己院子,静候在路边人出声将他拦住,言有要事禀告,卫二叔认出他是卫鹤身边的人,招手让人上前来。
  什么?!
  片刻后,一声被主人努力压制却显然没有多大效果的惊呼声划破夜幕。
  卫二叔的醉意顿时醒了大半,左看看右瞧瞧,嘴唇张张合合,不可置信地抓着来人凑近,急切的声音被压低,你再说一遍,谁死了?谁?!
  来人上下嘴唇一碰,再次吐出那两个名字。
  卫二叔:.......
  他有些木然地推开来人,只觉得大脑再次眩晕起来,不不不,先睡一觉,睡一觉再说。
  第25章 楚二公子
  传闻中的王府二公子于第二日登门。
  马蹄荡起的尘土飞扬,为首之人一身黑衣劲装,剑眉星目,神色飞扬,腰间别着长剑,带着满身风霜,仰头一望卫府的门匾,轻笑一声,利落翻身下马,将马鞭往卫府上来牵马的仆从怀里一抛,大步往门口走。
  出来迎客的管家匆匆上前:见过二公子,公子路途辛苦,舟车劳顿,侯爷已经吩咐人收拾好客舍,公子可要先休整一番?
  不必了。
  楚长云咧嘴笑开,先让我见见我那位兄长,其余的,之后再说。
  管家也跟着笑,躬身做出手势:二公子请。
  楚长云带着一帮子人进了卫府,桑昭正躺在院子里晒头发。
  躺椅身后放了张小方桌,被铺开在桌子上的发丝已经半干不干,桑昭被温和的日光照得昏昏欲睡,闭着眼睛打盹儿,任由裴如玠搬了小凳坐在方桌后摆弄她的头发,试图让其快点干。
  躺椅身边还摆了张圆几,放着两盘洗好的葡萄,春览坐在圆几边剥葡萄,剥两颗吃一颗,将剥好的葡萄放在干净得圆盘里,桑昭打盹迷迷糊糊睁眼,侧头看了看,起初试图伸手去拿,但又不想被脏了手,顿时又失了兴趣。
  春览见她睁眼,将剥好的葡萄端给她:女郎好歹吃点?我剥了这么多。
  桑昭侧头看一眼,摇了摇头,预备继续打盹儿:我不吃,你们吃吧。
  春览想起她那会儿因为不想吐皮而说不出的模样,沉吟片刻,捻起葡萄试探着送到桑昭唇边
  果然,闻到近在咫尺的香气,桑昭睁开眼,没有犹豫,张嘴将春览指尖的葡萄咬入口中。
  春览低低地笑,一连喂了她好几颗,在桑昭摇头之后,才将小盘往散着桑昭发丝的圆桌上放,避开她还有些湿润的发丝,摆在裴如玠面前。
  卫鹤派来请她的人在院外远远瞧见这一幕,犹犹豫豫地停下了脚步,停留了片刻,又不敢耽搁卫鹤的事,只好上前,对着院外聚在阴凉处说话的小侍女们招了招手。
  一名侍女小跑过来,听了他两句话,又小跑进院子里,对着正眯着眼睛吃春览再次递上来的葡萄的桑昭道:女郎,侯爷请你过去呢。
  桑昭抬手摸了把自己微润的头发,并不愿意挪动:头发没梳,不想去。
  小侍女又跑出去将此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了卫鹤派来的人。
  那人愣了愣,但思及卫鹤对桑昭的态度,以及披头散发见客确实不好,也没再说什么,带着桑昭的这句话往回走了。
  楚长熠父子的尸身就摆放在他们之前住的客舍里,地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连不小心溅上了血液的桌子和花瓶也被处理掉,只是还未摆上新的。
  卫氏在房间里放了冰,冷气蔓延,以防尸身腐烂。
  但楚长云来得动作很快,楚长熠父子的尸身还没发生什么肉眼可见的大变化。
  楚长云只匆匆瞥了一眼,一只手轻巧搭在腰间的长剑之上,对身后的卫鹤道:还真死了啊?多谢。
  他转身朝着卫鹤一拱手,还没说什么,他带来的人里,皆知趣地停留在外,不踏入房间,唯有一作文士打扮的人挤开他,快步走向地上的两具尸体,伏跪在地,叩首大拜,恸哭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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