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卫鹤看着桑昭的侧脸,她的情绪总是非常平静,从他认识她开始,她行善也好,杀人也好,情绪都未曾因此有过太大的波动,喜欢和厌恶也不能让她大喜或是大怒。
她目前所展现出来的,明面看起来似乎是善。
不过卫鹤很好奇她眼中的善恶观念。
漫长到普通人根本不敢想的寿命,那样久的时光
卫鹤很想知道,善恶是非,于她这样的人而言,是什么样的存在。
你手中是有个名单吗?卫鹤轻声问道,名单上的人,无论善恶,都是必须要死的吗?
我手上的名单。桑昭回答,无论善恶,都有很多人想要他们死。
卫鹤:或许,也有很多人想要他们活呢?
你是说李永吗?桑昭唇角微微上扬,面容之上逐渐浮现出一个微笑,我听说他在你们和读书人之中名声很好。
卫鹤并未对李永进行大肆评价,只是说:李公有功于社稷。
你杀柳荷,杀高昌,杀楚长熠父子。卫鹤继续道,你如今能安然无事,是因为这些人本就声名狼藉,百姓对其深恶痛绝,你杀他们,算是为民除恶,至少明面上,没什么人敢讨伐你。
但是李公不一样。卫鹤像是在劝说桑昭,但明面上,桑昭却没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焦急无奈,你也知道,李公在读书人和各大世家中的名声很好,你杀了他,天下那些敬仰他的读书人一人一支笔,就足够砸死你了。
桑昭反驳:可是他在百姓中的名声也不好,和楚长熠他们一样。
阿昭也说了,那是百姓。卫鹤道,不到最后一刻,有多少人,会听百姓的声音呢?
桑昭笑了,她凝视着卫鹤,似乎抓住了,他眼眸之中那点奇异的光芒,轻声问他:所以你希望,走到最后一刻吗?
她并不需要卫鹤的回答,将手中的粥随意放在身前的矮几上:我不做达官贵人的生意。
她将上次凉亭里告诉楚长云的话再次告诉卫鹤:我只做平民百姓的生意,他们很多人聚在一起,才给得起我要的报酬。达官贵人,太少了他们给不起我想要的。
卫鹤沉默许久,有些好奇她口中的报酬是什么,但没问出口,问起另一件事:你只能杀你名单上的人吗?
桑昭已经再次换了坐姿,揪着小盘里的馒头往嘴里送,闻言抬头看他一眼:如果,你不让我杀李永,你也是可以杀的。
卫鹤半点没有被威胁性命的自觉,弯了弯嘴角,李公,是必死无疑吗?
桑昭将嘴里咀嚼的馒头咽下才盯着他慢慢开口:也不是。
卫鹤的身子不由得微微前倾。
桑昭的目光落在他的面容之上:有很多人想他死,所以他才会死。如果,有很多人希望他活着,他就会活着。
卫鹤微微一愣。
桑昭补充解释:向桑女殿祈愿,真心实意,希望他活着的人,远超过希望他死的人,他就没有理由不活着。
卫鹤惊愕:如何可能?古往今来,被百姓如此爱戴的,能有几人?
桑山并不要求人一定要被爱戴。桑昭道,桑山只能感受祈愿之人的怨恨。
卫鹤沉吟片刻:若是怨恨他的人不恨了呢,想他死亡的人少了呢?
桑昭摇头:这样的机会,只在我离开桑山之前。
她的理由十分务实:不然,可能最被怨恨的人会是我,名单上会有我自己的名字。还有,知道我是谁的人,如果操控民意,那我就是
她微微仰着头想了想,想出一个形容:我就是被耍的猴子了。
卫鹤似乎无话可说。
但他们二人难得谈起关于桑山和桑女的事情,卫鹤并不愿意轻易放弃这个时机,又道:若此人看似恶名缠身,为百姓怨怼,实则另有真相,他身负恶名事出有因,实为善人呢?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杀了好人,该怎么办吗?桑昭靠在车壁上,感受着时不时从侧窗渗入的凉风,很遗憾地告诉卫鹤,桑山只是一座山,不会感到愧疚。
她让脑袋随着马车的行驶微微摇晃,又侧头望着一直盯着自己的卫鹤:为这样的人正名是知晓真相的人要做的事情。
不过她被晃得微微有些发晕,又坐直了身子,这样的人,如果没有桑山插手,就不会死了吗?
如果名单上的人必死无疑。卫鹤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那你为什么要在杀人之前调查或盘问他们做了什么,不算多此一举吗?
你们处决罪犯之前,不也要走一套流程吗?
桑昭反问,我虽然,不讲证据,但是知道他们做了什么,我才能更方便做些什么,不是吗?
谈到这里,她默了默,想起最关键的问题:李永门外的那群人,什么时候才会离开?
卫鹤:在你离开之前,不会离开。
为什么?桑昭不满,他们不是不知道是要杀李永吗?
她抿着唇想了想,将手中的馒头放进盘子里,几下爬过去靠近卫鹤,声音有些紧绷:你知道我要杀他,是你非要保护他吗?
卫鹤顿时被桑花香裹挟,被她这样盯着,不自觉地有些紧张,开始撇清关系:不是我。
桑昭于是很快缩了回去,重新拿起盘子里的馒头,斩钉截铁道:是孟倦。
她十分笃定,狠狠揪下一块馒头:还有楚长云。
卫鹤看着她撑地后没有擦过的手,轻轻闭了闭眼,只盼她不要将揪下的那一块放进嘴里。
第36章 拦不住她
马车停在卫府门口,不等仆从搬来马凳,桑昭率先掀开车帘,跳下了马车。
冷风依旧强烈,桑昭左右望了望,几步过去,扯了扯裴如玠的袖子将人带到边上说话。
卫鹤踩着马凳下车时,正好看见桑昭从她那十分神秘的袖口里再次拿出金子,交到裴如玠手中,后者将金子收好,转身又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桑昭停在大门口,等着卫鹤赶上来,与他并肩而行:我要去上京。
卫鹤并不惊讶,似乎此事在他的预料之中:&什么时候?&
桑昭边走边计算了一番日子,说不出具体的时间,只含糊道:过几天吧。
你不用跟着我。桑昭偏头看着他,像是叮嘱又像是警告,也不用让人跟着我,我带着裴如玠,一起去。
卫鹤这倒是有些诧异了,带着探究的意味扫视了她一眼:李公呢?
桑昭的目光落在地上被风卷起的树叶之上:你们防不防我,帮不帮他,没有什么意义。
卫鹤静默一瞬,没继续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什么:之前世子夫人带来了小朝的身契,放了小朝归家,不过小朝并未离开,她说愿意跟在你身边伺候。
桑昭在脑海里回忆起小朝的情况,微微摇了摇头:跟着我做什么,她父母尚在,回家比跟着我好多了。
卫鹤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笑容:我替你暂时将人拦住了,楚长云说,他回上京时可以顺便将人护送回去,不过既然你也要去上京,要和他们一路吗?
让小朝和楚长云一路吧。桑昭拒绝,我不与楚长云一路,她跟着王府的队伍,人多。
卫鹤点头:好。
桑昭与他在岔路口分开,一个回自己的院子,一个进了自己的书房。
楚长云霸占了他的位置,正随意翻看着桌案上的他去接桑昭时留下的古籍,见他独自进来,抬头看了他一眼,将书合上推开:你还看这种讲几百几千年前民间传说的书?我还以为你这样的人,屋子里摆的,眼睛看的都是圣贤文章。
卫鹤转身将书房门合上:我这样的人也是人。传说有趣,又能见识先民的生活,看这些也不并影响我看圣贤文章,故而也没什么不能看的理由。
楚长云身子往后微仰,闭眼动了动有些因长时间低头而有些僵硬的脖颈,轻笑一声:人接回来了?
卫鹤嗯了一声。
楚长云低笑,睁开眼,身子前倾,用手撑着脑袋靠在桌案上,饶有兴致地盯着卫鹤:如何?刀都动到李永头上了,你也不打算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