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宦海浮沉淬炼出的谨慎化作绕指柔。
车辆快到机场时,安姩摸出震动的手机。置顶对话方块跳出新消息:【只只,速效救心丸在书包暗格第二格,照顾好自己和两位长辈。】
她抚过羊绒围巾上残留的雪松香,对着车窗外绵延的雪景弯起眼睛。
苏南的腊月浸在澄金阳光里。
安姩呵了呵冻红的手,随父亲和外公拾级而上,怀里抱着白菊与特意备下的年糕——那是外婆生前最爱的青团模样。
人间张灯结彩迎岁旦,万家灯火明。她总觉彼岸应有星辉相映,便年年如期赴约,在墓碑前守一场无声的团圆。
山岚如薄绡缠裹林壑,苔痕浸润的石阶蜿蜒隐入雾中。愈近墓园,连鸦雀都噤了声,只有石碑隙间游走着呜咽的风。
路面有青苔,安姩小心翼翼扶着冷祁连,“外公,当心脚下。”
许是妻女温软的笑靥正悬在归途尽头。冷祁连的步履愈发急促,石板路上的积水溅湿了裤脚也浑然不觉。
正踏上最后一级石阶时,冷祁连突然怔住了,目光看着远方一动不动。
安姩顺着看过去,远处墓碑前正立着个黑色身影,宽大的衣服被山风灌满。
即使隔得远,熟悉的人一看背影也认得——那是梁素云。
视线里她放下菊花缓缓跪在墓碑前,嘴里不知在说些什么。
安姩回头看向安译川,“爸,您搭把手扶一下外公。”
“诶,好。”安译川连忙扶住冷老爷子的胳膊。
梁素云正欲起身时,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鞋。
安姩的目光扫过对方泛红的眼尾,惊惶的瞳仁深处,翻涌的究竟是迟来的愧怍,还是丧女之痛催生的血沫?
在她看来,这虚假的泪光折射着幽暗,如同爬行动物冰冷鳞片上转瞬即逝的伪善光泽。
对视片刻后,安姩冷冷开口:“带着你的花离开这里,别脏了我母亲和外婆的碑前半寸土。”
“小姩,对不起……”
“不接受,”安姩猛地截断话头,“我不接受任何道歉,哪怕冷凌烨已经化成了灰,死对他来说太便宜了,你听清楚了吗?是太便宜了!两条人命……”
言及此,安姩的呼吸骤然凝滞,酸涩自鼻梁窜入眼眶,每每想到这些,她都难过得几近窒息。
因冷凌烨的贪欲,害她在五岁那年便失去了母亲,自此她像浮萍般在冷眼与施舍间辗转求生。
谁料血腥的阴谋并未止步,他妄图血洗冷家,外婆含恨而终。
如若不是盛怀安救出外公与父亲,这暗夜长街上恐怕只会余下个伶仃孤影,那个曾拥有整个家族星辰,最终却连萤火都守不住的女孩。
“小姩,对不起,我不敢求得你的原谅,你舅舅他……”
“他不是我舅舅!”安姩低吼出声。
身后的安译川和冷祁连不由得心头一紧。
“他是从地狱爬出的恶鬼!”安姩将泪水锁在发红的眼眶里,破碎的嗓音裹着淬毒的恨意,“那些血债早已浸透魂魄,三生河都涤不尽他指缝间的怨孽!”
梁素云被泪水浸透的眼眸泛起浊光:“老凌...该的...都是该的……”
她忽然剧烈颤抖起来,仿佛有冰冷的蛇钻进脊椎,“千妤走的那夜,家里供着的玉观音就裂了道缝,报应早化作霜雪,落在我每根骨头缝里咯吱作响。”
安姩不愿听她多说半句,俯身拿起墓碑旁的黄菊,不由分说搡进对方怀里。
霜白菊瓣扑簌簌落了满地,话音砸在青石板上:“从今往后,永远别让我在母亲和外婆的墓前看见你。”
……
第183章 寒夜对峙
梁素云自觉没有颜面再跟冷老爷子说话,抱着菊花仓皇离开。
安姩擦了擦眼角,低头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摆放在母亲墓碑前。
这是盛怀安准备的东西:安鹤青指纹的认罪书影本,还有冷凌烨的死刑判决书。
“妈妈,害您的人都已付出代价了。”寒风卷着枯叶掠过碑前,安姩跪在青石板上,将三支白菊轻轻放在母亲墓前。
“冷凌烨自食恶果,安鹤青会在铁窗里度过余生。”她抬手拂上泛黄的相片,温婉女子正含笑望着她。
额角轻抵冰凉石碑时,她仿佛又闻见母亲发间的茉莉香。
“外婆总说女孩要生在春风里,现在我学会给自己煲汤了,还学会……”哽咽声消融在风里,她将脸埋进掌心,泪水从指缝渗出。
“不用再牵挂只只了,我过得很好……”
安译川抖着手点燃三支线香,烟柱笔直地升向天际,原本刺骨的寒风骤然止住了脚步。
“玉书,你那本手稿终于出版了。”他将盖着科技部红印的样书压在墓碑前,扉页烫着“冷玉书遗著编纂委员会”的金色徽标。
“咱们的女婿,怀安找了中院六个院士做校注,承老先生亲自写的序。”
“咱们的女儿很棒,她已经跳上国家大剧院的舞台,还是最年轻的首席舞者。”
未烧尽的香灰突然折断,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星火。
冷祁连静立碑旁,灰翳般的瞳孔涣散在青石纹路上。
记忆纷涌如刃——女儿的面容已在岁月里褪成泛黄残片,连记忆中的轮廓也日渐稀薄,恍若再度永别。
白发落于肩头压着半生煎熬,唯有眼前的小孙女,像寒夜里的残烛余温。
十五年的囚禁,足以碾碎常人的脊梁。
每当深陷绝望的泥沼,枯井般的心底总会浮起晨雾中那个摇摇晃晃的幼小身影——接连失去母亲和外婆的小姑娘,此刻正蜷缩在安家的屋檐下,吞咽着不为人知的酸楚。
喉间腥甜的锈味将信念淬炼成钢:要活着,要活下去。若连他这个外公都放弃挣扎,这世间便再无人将她捧在掌心。
鎏金光芒刺破铅云裂隙,顺着石碑座攀上老人泛白的裤脚,就像记忆里那个瘦小的身影如何无声渗入他们的生活。
孤儿院那天,冷凌烨的布鞋破了个洞,露出的脚趾沾着泥水,仰头望他时眼睛湿漉漉的像受伤的幼兽。
若是当年没有心软收养他......冷祁连喉结滚动着咽下后半句假设,却咽不下舌尖泛起的苦味。
远处山道上,两辆挂着*0001牌照的警车静静停着。
盛怀安今晨亲自致电贺政霖,启动应急预案。
归途的车上,安译川突然哼起《茉莉花》,这是冷玉书当初最爱哼唱的歌。
安姩摩挲着围巾夹层,她知道盛怀安正在千里之外的政务院办公室,通过卫星信号凝视她泛红的眼尾。
帝都机场航站楼。
盛怀安站在贵宾通道第七根廊柱下,黑色羊绒大衣在阴影中若隐若现。
他时不时抬腕看表,温润眸光恰似此刻电子屏上跳动的航班号。
安姩的轮廓刚浮现在廊桥尽头,盛怀安已经解开大衣纽扣朝女孩走去。
他身后两名穿深灰制服的警卫悄然后退三步。
“爸,外公,车辆已经在门口等候。”
“谢谢盛书记,有劳了。”二位长辈相视一笑,异口同声地回答。
廊桥尽头突然卷进阵穿堂风,安姩看着爸爸和外公离去的背影还未瑟缩,整个人已被拥进带着龙井茶香的怀抱。
盛怀安用大衣下摆裹住她,暗袋里的卫星电话硌在她肩胛骨,通话键亮着代表最高保密级别的猩红光点。
她听见他胸腔震动的声音:“我们回家,气象台说今晚有雪。”
坐上车,安姩突然仰头看他:“你怎么这么好。”
他悉心规划了今日行程,组织上的车辆全程无声护航,确保旅途安全无虞。
盛怀安从口袋拿出手帕,弯腰拭去她靴尖的雪泥,真丝面料掠过小羊皮发出情话般的窸窣:
“那些待你好的本能,或许正是灵魂认主的镌刻印记。”
安姩耳坠猝然绞缠住他的领带夹,金属与珠光在颠簸中铮然相击。
盛怀安借着被牵制的姿势将羊绒围巾绕过她后颈,暗金流苏垂落肩头时低语:“就像你转圈时总要找那个重心,我三十七年的人生座标始终锚定在你身上。”
尾音消散在温热的唇齿间,安姩在缠绵的间隙骤然抬眼,墨色夜幕下,数辆红旗轿车同时亮起雾灯,刺破前方混沌。
交错光影里,一辆黑色迈巴赫疾驰而过,车内仪表盘蓝光映着男人棱角分明的脸。
落地窗外开始飘雪,壁炉里的火焰在霍司律眼底跳动。
他解开深灰色羊绒大衣的扣子,目光扫过玄关处那个贴着博物馆标签的行李箱。
林烬雪正蹲在衣帽架前系围巾,暖黄灯光流过她垂落的发梢,在米白色高领毛衣上晕开温柔光圈。
听到声响回头时,眼睛里的水光还没收尽。
“要出门?”霍司律把车钥匙抛向玄关柜,金属撞击声惊飞了栖息在庭院雪松上的寒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