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这些年,对于这个问题,萧明章想了无数遍,却也仍旧得不到答案。
“云珠,若是到时你想见见这个人,我可以为你们安排,西域如今缺少粮食和物资,是他得求着我们谈和,我们有许多的条件可以提,一切都可以慢慢来,主动权在我们。”
“不必了。”
就在萧明章以为,云珠必定会想要见一面穆沉霄时,不想,得到的却是云珠冷静又漠然的回答。
萧明章顿了下,又听云珠道:“我已经很久没回西域了,西域的许多话也都忘的差不多了,说不利索,便不见他了吧。”
前阵子还在小镇上用西域话教导学生们的老师,如今却说自己西域话说得不好。
萧明章牢牢地注视着云珠,不过须臾,便点头道:“好,那到时候便由我去见他,虽然是他们先挑起的战事,但西域的百姓们是无辜的,过冬的物资也好,需要的粮食也好,我会尽量考虑到百姓……”
“你不必为了我考虑太多退让。”云珠冷不丁起身,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萧明章,道,“萧明章,战事是他们主动挑起的,西域的百姓们无辜,中原的百姓们却也无辜,你便按照你自己的步调来,无需为我退让分毫,我如今已然不在西域,你在这些地方为我退让,我也不会领你半分的情。”
如今的云珠到底有多无情,萧明章可算是又见识了一回。
他怔怔地看着云珠,压低的眉眼似乎是在思索,云珠当初到底是经历了何事,叫她连同曾经的母国都变得如此淡漠。
但他尚在思索,云珠却已然没有耐心继续再听他说一些有关于西域之事,她转身欲要离去,萧明章一个激灵,猛然起身这才抓住了她。
云珠回头,同萧明章两两相望。
因为突然的起身,萧明章如今整个人都显得有一些狼狈。
他的身体越过了大半张石桌,这才堪堪抓住了云珠的手,他的腰身躬着,身前的伤口又冷不丁被挤压到,瞬间如片片刀割,寸寸剜心。
他想说话,但张口还要过上好一会儿,嘴里才能吐出音来。
“云珠……”萧明章道。
云珠拧眉:“还有何事?”
萧明章唇色渐渐有些泛白,但幸好,他如今的伤口已经结了痂,不会再突然渗出血来。
他看着云珠的双眸深邃,见她当真是不记得了,这才有些低落道:“今日是我的生辰……”
云珠一怔。
萧明章很快便自己调理好了。
他又笑着和云珠问道:“晚饭我喊人在花厅张罗了一桌佳肴,可以请你和阿稚赏脸,同我一道用饭吗?就我们三个人,一家三口。”
第71章
从前在桓王府时, 云珠从来都不会忘记,但是自从离开桓王府之后,她也一次都没有想起来, 萧明章还有生辰这一回事。
原来他又到生辰了。
是夜, 统帅府的花厅里摆上了一桌佳肴,曜白的烛火熠熠通明,接连交相辉映,宛若在黑夜之中撕下了一块极致的白昼。
萧明章就这么迎来了他的第二十六个生辰。
他静静坐在桌边,等待着云珠和女儿的到来。
其实今日白日里, 云珠并未完全地答应萧明章,今夜定会来赴他的生辰宴, 但萧明章就是笃定,云珠会来, 不仅会来, 而且她还会带着女儿一道前来。
果不其然,他在桌边又坐了有一刻钟的功夫,母女俩一大一小的身影, 便出现在了他的视线当中。
萧明章欣喜地想要起身, 却听云珠呵斥道:“行了, 你坐着吧, 还要折腾自己的身体, 是嫌自己恢复得还不够慢吗?”
萧明章便在原地不动了。
他的腰背挺直,目光灼灼地盯着云珠,明明听到她的语气并不好,但他的眼眸闪亮,薄唇微微上扬,怎么也挡不住对她的到来而感觉到的兴奋。
“云珠、阿稚, 你们来了。”萧明章此生难得说了一句什么也没有用的废话。
云珠领着穆昭稚到了他的跟前,示意穆昭稚将手中的东西递给萧明章。
“这是……给我的生辰礼?”萧明章垂眸,这才注意到,女儿的身前正抱了一纸薄薄的纸张。
纸张背过来对着他,字迹处被穆昭稚牢牢地给捂住了,他于是看不清,上面是写了什么。
直到穆昭稚点头,主动将纸张递给他,萧明章这才能看到,这纸张上写的,赫然是四个大字——
生辰愉快。
那字迹,一看就是出自穆昭稚的手笔。拢共四个大字,每个字大小不一不说,而且很多笔画都歪歪扭扭,毫无章法可言,四个字并排落在纸张上,大大小小,便像是四只强行被束缚捆绑在一起的形状迥异的螃蟹。
萧明章盯着那字迹看了许久,悄无声息,便任眼底的愉悦逐渐爬满了眉梢。
他原只想着,只要她们能来,他便很高兴了,不成想,还能收到一幅女儿亲笔写的墨宝。
她才两岁多,能把这四个字全都认识就已经相当不错了,他对她的字迹,能有什么要求?
“多谢阿稚!这是阿爹今年收到的最为钟意的生辰礼!”他和穆昭稚郑重道。
穆昭稚点点头,欣然接受了萧明章的这份吹捧。
倒是云珠,听到萧明章又在女儿的面前这般自称,她无意识地蹙了下细眉,虽然不满他的举动,但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她带着穆昭稚入座,道:“本想直接过来,但她非要为你写这一幅字。”
“阿稚的墨笔,我会好好地收起来,将来带回王府,裱在屋中。”萧明章道。
“……”
他的确该这般做。
纵然云珠再懒得搭理萧明章,对于穆昭稚这般真挚的生辰祝贺,她也认同,萧明章应该好好珍惜才是。
如今天色已经不早了,待母女俩落座,萧明章便开始为云珠和穆昭稚介绍这桌上的各色吃食。
凉州到底同翰则不同,这是中原与西域交界处最大的城池,凉州的宴席,有许多小镇上没有的风味。
穆昭稚对于这些风味,大多都没有见过,于是一整顿晚饭,听萧明章介绍得津津有味,吃得也津津有味;但是对于云珠来说,今日的菜肴再丰盛,也不过是她多年前就曾熟记与心的家乡味道罢了。
她吃得一般,对这满桌佳肴的口味评价一般,为萧明章庆贺生辰的心思,也一般。
她都已经忘了萧明章的生辰快三年了,若非是今日他特地提起,将下来的许多年,不出意外,她也不会想起。
“阿娘……”正当云珠出神,穆昭稚的一声呼唤,却将她从无边的虚幻当中拉了回来。
云珠垂眸,便见到女儿的筷子上正夹着一块豆乳糖糕,递向给她。
“这是你从前最爱吃的吗?”穆昭稚贴心地将糖糕送到云珠的碗中。
如同白玉的一般的糯米糖糕,上面洒了一层厚厚的黄豆粉,黄豆粉的口感中和了糯米之味的寡淡,中间以细腻的豆乳做粘合,一口下去,三层风味,相佐适中。
云珠愣愣地看着,这是她从前最爱吃的点心没有错,但这道豆乳糖糕,却并非是西域或是凉州的吃食,而是云州厨娘们的拿手好菜啊,穆昭稚是如何知晓的?
恍然间,她抬头看向萧明章:“这是你告诉的?”
“每回自云州出发时,军中都会带几位家乡的厨子,你当好久没吃过这份豆乳糖糕了吧?快尝尝。”萧明章希冀的眼神自从穆昭稚将糖糕放到云珠的碗中之后,便没有落下过。
“……”云珠是许久不曾吃这份糖糕了,但她一点儿也不怀念从前能吃上这份糖糕的日子。
她不顾面前这份糖糕是穆昭稚亲自为自己夹的,推开一些道:“多谢你的好意,但这糖糕我早就不爱吃了,日后你不必费这般的心思。”
“阿稚,你吃完了吗?吃完了,阿娘带你回去休息。”
萧明章眼中的失落顷刻显现。见云珠不由分说,便要带着女儿离去,他忙用尽浑身的力气去扣住云珠的手腕。
他问道:“云珠,我是又有哪里做错了吗?”
“你没有做错,只是这糖糕,我当真早已不爱吃了。”云珠平静地和萧明章回答道。
“……”
是因为不爱吃了。
还是因为不爱当初的人了?
这般的问题,萧明章根本不敢当着云珠的面问,他只能竭尽全力保持自己的冷静,又问道:“那你送了阿稚回去,还回来吗?我还叫人准备了西域的葡萄酒,你说西域的酒都要酿过七七四十九日才好喝,放得越久越好喝,我今日特地叫人准备了一坛放了十年的佳酿,还一口没喝呢。”
中原的糕点她早已不爱吃了,西域的酒,她也早已不是很在意了,云珠并不觉得萧明章会不知晓这些,她不理解的是,为何他明明知晓,却还要孜孜不倦地做些无用的努力。
她以为,第一日到这里的时候,她便已经将话都说的很清楚了,萧明章也应当不会再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