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她听到了沈青泊在唤她的名字,但她翕动着唇瓣,却发不出丝毫的声音,只能无力地倚靠在浴缸里,等待着泡泡的破碎。
但是,裴枝在迷迷朦朦中看到了沈青泊推门而入,她看到沈青泊关掉了水龙头,垂眸看着自己说了一句:裴枝,你真的很不听话。
窗外雷雨阵阵,沈青泊的声音混杂在这其间,落在裴枝的耳里。
沈青泊的声音依旧很平淡,但裴枝隐隐觉得此时的沈青泊在生她的气,她想解释自己不是故意的,却不知如何开口。
末了,也只能嗫嚅着说了句:对不起。
赤裸着躺在浴缸里被沈青泊注视的感觉让裴枝不禁浑身发烫,让她渴望逃离沈青泊的视线。
裴枝不自在地动了动手,试图撑着自己站起来,然而她的身体似丧失了所有的力气,让她起到一半时就向下瘫了下去。
沈青泊及时伸出手将她扶住,女人的掌心毫无隔阂地落在她的肌肤上,与她潮湿的肌肤贴合,裴枝一时窘迫地抬眸看着沈青泊。
浴室里的光线泻在她们身上,照得她们像凌晨四点挨着盛开的昙花,
裴枝裸露在沈青泊的面前,被沈青泊扶住,躲避不得。与此同时,裴枝也在昏沉中发现沈青泊看她的眼神坦然而清白,确实和看她养的植物没什么两样。
沈青泊感受着掌心下的肌肤很是滚烫,抬手摸了一下裴枝的额头,说:你发烧了。
好像是。裴枝不知道这滚烫是因为生理原因还是心理原因。沈青泊愈发坦荡,就显得裴枝愈发羞涩局促。她被沈青泊桎梏着,鼻息间尽是沈青泊的气息,如浮沉的草木将她包裹在其中。
随即,沈青泊拿过一条新毛巾为裴枝擦拭掉身上潮湿的水汽。柔软的毛巾擦过她的肌肤,裴枝觉得被沈青泊擦过的地方都在发烫。
她蜷缩着手指,分不清这滚烫是发烧带来的,还是沈青泊带来的。
夏夜,浴室内水汽弥漫,有着和雷雨天相悖的温存。
沈青泊为裴枝擦手时,看到她胳膊上的一些伤疤,停顿了一下,低声问她:裴枝,你平时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身体的吗?
裴枝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臂,紧抿着唇瓣,感到难堪地想把手背在身后,然而她的手腕被沈青泊握住了,无法抽出。
沈青泊不再言语,只是握着裴枝的手腕,细致地绕开那些伤疤,动作轻缓地为裴枝擦拭着。
于是,裴枝就这样裸露在沈青泊面前,面颊微红,身体发烫,被她细致地擦过。她的睫毛颤着,面庞上的水珠垂落在地上,她低头看着地板上的水渍,不敢看沈青泊,只能用最后的力气强撑着自己站着。
裴枝自从被网暴后,她就成为了一个痛苦而麻木的人,她的情感像被拧成了一条麻绳,粗粝无比。
但此时此刻,在沈青泊面前,她依旧能感受到自己还有为人的敏感、为人的羞怯、为人的紧张那些正在她的体内流失的情绪,只有在沈青泊面前才能显露出来。
沈青泊手握着毛巾往下为裴枝擦拭身体,见着裴枝瑟缩着不敢看她,明明没有力气却还是下意识地在躲避着自己。
沈青泊不禁握住裴枝的手腕,掀起眼皮,淡淡地看着她,命令道:别动,你不是连死都不怕吗?怎么还怕我看你。
听到沈青泊的话后,裴枝没有再动了,她潮湿的身体像湿毛巾一样被沈青泊拧干后,又被她套上睡衣。
然后,她就被沈青泊揽着腰抱了起来,抬步向她自己的床走去。
裴枝呆在沈青泊的怀里,指尖虚虚地捏着她的衣领,不敢动弹。
沈青泊房屋的格局是一室一厅,她习惯于这个适合她一个人居住的空间。而与此同时,她只能将裴枝安置在这个属于自己的空间里。
当沈青泊抱起裴枝时,才发现她有多瘦削。她蜷缩在自己的怀里,手臂上裸露着几道刚结痂的伤痕。
她抱着裴枝,如同抱着一个无助、柔软、受伤的生命。
就在沈青泊把裴枝放在床上打算起身时,裴枝抬手揪住沈青泊的衣袖,用她最后的清醒去执拗地问她:沈青泊,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为什么要留下我?
裴枝不明白,为什么还有人会在她最狼狈不堪、自我厌恶的时候为她而来。
沈青泊垂眸看着裴枝揪住自己的衣袖,陷入无言之中,末了,她才说出一句:或许是因为裴云澜,或许只是我不忍心。
她确实不忍心让裴枝就那样孤苦无依地堕入黑暗,走向自毁。
可至于为什么不忍心,沈青泊也说不出来。
裴枝松开了手,过了一会,她就感受到沈青泊揽起她的腰,将退烧药递到她的嘴边:裴枝,张嘴,把退烧药吃了。
温水和药丸被裴枝咽下,她浑身无力地靠在沈青泊的怀里,遥遥想起两年前,她也曾这般依偎在沈青泊的怀里,贪恋着她的气息。
第8章 四叶草
裴枝是在裴云澜的葬礼上第一次见到沈青泊的。
那个冷得像雨夹雪、淡得像远山青的女人一经出现,就让裴枝死寂的灵魂为之撼动。
裴枝过往的生命轨道像一支舞曲,她从小到大都在这支舞曲中起舞,旋律一致,循环往复。
她对于人生的很多理解,大都来自于裴云澜。在裴云澜眼中,她是她的女儿,也是可以谈论一切的朋友。
甚至,裴云澜也会和裴枝谈爱。
裴枝曾好奇地问过裴云澜那妈妈觉得我会爱上什么样的人?
裴枝依旧记得裴云澜听到这个问题后笑得欢快,她很认真地看着裴枝。
她见着裴枝眨巴着眼睛,好奇地等待着她的答案。于是,裴云澜故意停顿着言语,逗她说道:我觉得我也不知道。所以,我也很好奇啊枝枝。
后来,当裴枝见到沈青泊时,她终于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了,却再也无法向裴云澜分享这个答案了。
裴云澜的葬礼举行一半时,蓦然小雨转变成磅礴大雨。这个时刻,裴枝下意识地觉得雨水就是泪水,整个世界都泪雨滂沱,直到要把泪水流干才能重获晴天。
墓碑被淋湿,雨水滑落过墓碑上裴云澜的遗像、姓名以及墓志铭。一切都汹涌而潮湿,涌入裴枝命运无法逆转的河流中。
那一刻,裴枝不得不直面这一场死别。她开始懊悔,懊悔于自己只顾着追逐理想,从而离裴云澜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从海城到首尔,从亲密无间到一年见不了几面,连接她们之间的那根脐带跨过山川与海洋,如今更是跨过了生死的界限,却依旧没办法剪断。
裴枝把手捧花放在墓碑前时哭得痛苦欲绝,她的整个世界只剩下雨声和哭声。在这两种声音中,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离裴云澜有多远,远到此生都无法相见。
而沈青泊自始至终都站在旁边为裴枝撑着伞,为她挡着滂沱的雨水。她紧握着伞柄,神情肃穆,见着裴枝的泪水流下又流下,也见她在自己的怀里哭至昏厥。
-
裴枝再次醒来时是在医院,她睁着眼睛看着医院亮得发白的天花板,药水味将她的身体浸泡着,让她恍惚地觉得自己的生命像颗药丸,只待被咽下,然后被消解。
裴枝麻木地躺着,将失去裴云澜的悲痛在她体内进行浓缩、再浓缩,直到被她完整地存储在内心深处。
就在裴枝还没回过神时,一只带着凉意的手落在她的额上,上方传来了沈青泊的声音:应该是退烧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裴枝。
裴枝怔怔地看着站在她身前的沈青泊,女人的身影遮住了那枚亮得晕眩的灯泡。
她细细地看着沈青泊的面庞,唇色偏淡,骨相感强,野性长眉下是一双淡泊疏离的眼睛。
沈青泊给裴枝的感觉很像她在腾格里沙漠上见过的乌兰湖,都是那般的神秘深邃,让她渴望走近,又怯于走近。
见裴枝看着自己出神,沈青泊淡然地收回了手。
额间的凉意散去,裴枝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很不礼貌地在看着沈青泊发呆,有些局促地挪开眼睛,回道:我已经好很多了,谢谢姐姐。
话虽如此,沈青泊还是看出了裴枝的病态与苍白,也听出了裴枝的声音有些哑,随即倒了一杯温水,扶着裴枝坐起来喝水。
温水滋润着裴枝干涸的唇瓣,流入她饥渴的生命。她被沈青泊揽着,离她很近很近,近到裴枝可以嗅到女人身上混杂着淡淡的草木气息,清冽而冷寂。
裴枝感受着这种气息,末了,她抬眸看着沈青泊,问出了一个问题:我听妈妈说过你很多次,她说你很喜欢养植物。她之前在家里养了一盆虎皮兰,可不可以拜托姐姐帮我养一下,我没办法养。
裴枝说这话前,已经决定要再次回到首尔了,她用指尖揪住沈青泊的衣袖,语气很轻地问她:可以吗?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