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裴枝天性骄傲,骨子里的自尊让她难以倾诉、难以低头,难以将所有的痛苦一一袒露出来。
她想到她的经纪人曾对她说过裴枝,没有背景的骄傲会让你在这个圈子里受很多罪的,你应该学会低头。
可是,裴枝学不会低头。她是独生女,从小就被裴云澜呵护着长大,从小接受的教导是要把自己当成一个独特的主体去爱。
她是一个在爱中骄傲长大的孩子。以至于,裴云澜离她而去后,她才发现世界原来是月球的背面,随时都是破败的窟窿,稍有不慎就会沾了一身的泥泞。
她无法做到诚实地朝沈青泊诉说她所经历的痛苦,但她很想拥有一个拥抱,一个来自沈青泊的拥抱。
裴枝再次问出口:可以吗?
或许是因为今天是她的生日。
她只是希望,能有一个拥抱,来拥抱她所有破碎的、无法缝合的痛苦。
她只是希望能有一个拥抱来成为她二十三岁的生日礼物。
沈青泊看着裴枝,没有出声,她向来很抵触和别人进行肢体接触,包括牵手,包括拥抱。
在浴室里给裴枝擦身体,是出于特殊情况,而且也隔着一条毛巾的距离,谈不上真切的肢体接触。
她垂眸看着裴枝祈求的眼神,没有出声,月光流泻在裴枝的眼眸中,像破败的月亮。
裴枝握着她的手不放,但她没什么力气,与其说握,更像是虚虚地搭在沈青泊的手腕上。
沈青泊只要稍微一用力,就能将手抽出来。
沈青泊觉得裴枝心里的那个小孩跑出来了。那个纯真的小孩天真地以为,只要一个拥抱,就足够此时的她暂时原谅她所遭受的一切病与痛了。
真的很稚气。
稚气到沈青泊看了裴枝半晌,却无法将她拒绝,而是反握着裴枝的手将她从床上拉起来,抬手揽住裴枝的腰,给了她一个拥抱。
沈青泊洞察了裴枝的想法一般,问她:一个拥抱就足够成为你生命中的礼物吗?
裴枝没有力气,脸贴着沈青泊的脖颈,埋在她的颈间汲取她的温度、她的气息。
她听到沈青泊在她的耳边对她说:裴枝,生日快乐。
裴枝情不自禁地笑了。
她觉得沈青泊之前说错了,这个世界从来都不如她所愿,只有沈青泊会如她所愿。
第10章 茉莉花
隔天起来后,裴枝依旧高烧不退。沈青泊抬手抚摸着裴枝的额头,只觉得滚烫如火舌在舔舐着她的手背。
沈青泊蹙起眉,唤着裴枝的名字,却只能听见她模糊的、无意识的呢喃。
于是,沈青泊弯腰将裴枝从床上抱起来,对她说:裴枝,我送你去医院。
裴枝下意识地说:不要。她恐惧将自己暴露于人群之中,她恐惧将自己的脆弱暴露在外。
沈青泊知道她的顾虑,安抚性抚摸着她的后背,轻声说道:你相信我吗裴枝?你相信我。我会保护好你的。
裴枝沉默了半晌,在沈青泊耐心的等待下应声道:嗯。
沈青泊的车就在楼下的车库。她开车送裴枝前往最近的医院。沈青泊一边开车,一边用余光看着坐在副驾驶上的裴枝。
她发现裴枝一直在看着自己。那种眼神粘稠、潮湿,但也温和无害。
这让沈青泊不禁提醒她:裴枝,你可以闭眼休息一下,还要一会才能到。
可是,我想看看你。因为发烧的缘故,裴枝的声音也没有什么生气,恹恹的,软软的,却很执拗。
她侧着头看向沈青泊,感觉整个人都很难受,身体上和心理上的双重痛苦让她难受得想要自我摧毁,只有看向沈青泊时她才会好受一些。
沈青泊不会知道,她是裴枝对这人世间的良药,也是贪恋。
沈青泊确实不知道,她听完裴枝的回答后感到费解,很淡地笑了:看着我就会好受一些吗?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裴枝沉默了,没有回答为什么。
所幸沈青泊也没有非要索要一个答案,她蓦然将车停在路边,伸出一只手落在裴枝的眼睛上,温热的掌心覆上了裴枝薄弱的肌肤,让她的睫毛忍不住乱颤。
她听见沈青泊语气轻缓地命令道:裴枝,听话,闭上眼睛。
裴枝听话地闭上眼睛。再接着,沈青泊收回了手,并留下一句话:裴枝,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不用担心睁开眼就看不见我。你可以放心地休息一会。
嗯。裴枝闭着眼睛感受到阳光淌在自己的眼皮上,烘烤着她,与此同时,她发现沈青泊总用很淡泊的语气说着让她为之感动的话。
到达医院后,沈青泊叫醒了裴枝,并为她戴上口罩和鸭舌帽。她仔细地端详着裴枝半刻,像交代一个小孩那样交代着她:待会不许乱跑,只许待在我身边。不然
话间,沈青泊蓦然朝着裴枝的方向凑近,她看着羞怯地往后缩的裴枝没再说下去,只是敛住了眸底的神色,对她说:下车吧。
下车后,裴枝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勾住了沈青泊的尾指,低声说道:我会的。
沈青泊侧头看着裴枝,只觉得她似一个没有安全感、柔软而粘人的孩子。
一进医院,那种混杂着消毒水味、各种药味的味道就骤然袭来,这让裴枝不禁皱起眉。
裴枝从小就不喜欢医院里弥漫着的消毒水气息,之前裴云澜每次带她去完医院后都会在回家路上给她买一束花,让裴枝可以闻一路的花香。
因此,在裴枝的记忆里医院的味道变成了很多花的味道。
而此时此刻,她嗅到了最真实的医院气息,这是一种混杂着疾病与衰老的压抑气息。这是一种让她想要逃离的气息。
沈青泊察觉到裴枝的不适后,抬手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半揽进自己的怀里。
于是,消毒水的味道在裴枝的鼻间散去,她再次闻到了花香。这种味道来自沈青泊身上,混杂着很多花的气息,很淡很淡,只有此时她待在沈青泊的怀里才能如此清晰地嗅到。
她小心翼翼地耸动着鼻尖,深呼吸着,感受着沈青泊正在近距离给予她的一切。
沈青泊没有察觉到察觉到裴枝藏在口罩之下的小动作。
医生给裴枝开了退烧药并让她去输液,在裴枝输液的期间,沈青泊去了一趟洗手间。
沈青泊一走,裴枝的敏感不安就瞬间涌现出来,口罩下她的脸色苍白如白色宣纸,眼睛慌乱如在纸上晕开的墨水。
接着,裴枝听到了旁边传来的讨论声,听到这场讨论的话题中心正是她自己。
你说裴枝啊,我之前看她的舞台挺喜欢的,没有想到私底下是这样歇斯底里的人,现在当偶像的门槛都这么低吗?
对,现在网上都在传她忘恩负义,公司花了那么多时间和金钱培养她,她一出道就要和公司打解约公司。
她和经纪人对话的视频不也被曝出来了,细思极恐,说她抢队友资源,在团队里小牌大耍结果被群起而攻之,现在全网都在喊话让她退圈。
讨论的声音在裴枝的身后渐渐远去,但是她整个人都陷入某种幽暗的情绪中,言语变成黑水正在将她淹没,让她难以呼吸,只想要逃离这里。
朝夕之间,这世间的人都成为了判官,俯瞰她、评价她、扭曲她,只有她被架在审判台上,成为了一个无法言语的哑巴。所有的辩解都会被恶意曲解。
特别是沈青泊离开了她身边后,花香散去,消毒水的味道再次黏在她的身上,一层层地裹住她,让她的呼吸变得稀薄而浑浊。裴枝渴望逃离这里。
就在这时,沈青泊回来了,她握住了裴枝要去拔针管的手,不让她动弹,声音不怒自威:裴枝,还记得你答应了我什么吗?
裴枝的手被沈青泊紧紧地桎梏着,女人温热的掌心包裹着她由内而发的寒意,她回了神,低声回着沈青泊:记得,要听话,要待在你身边。
嗯,那你刚才听话吗?沈青泊刚才确实看到裴枝想要拔下针管离开这里,只是被她及时遏止了。
裴枝自知理亏,低垂着头,不敢去看沈青泊,嗫嚅着唇瓣和沈青泊说:对不起。
下一秒,她就被沈青泊用手抬起头,并听见沈青泊放缓了语气对她说:你听话,输完液后,我给你买一束花。本来想给你买生日蛋糕的,但是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还不适合吃蛋糕。等你好了我再买给你。
裴枝听着沈青泊哄她的话,感受着沈青泊的手指隔着一层薄薄的口罩正抹过自己下颚处的肌肤。她只觉自己的脸热得厉害,低声回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