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太阳湾就在三亚,离海城很近,周末过去待两天,这对沈青泊而言是个简单的要求。重点是,她希望裴枝的心情可以因此变得再好一点。
  夏天还在继续。
  夏天总是绵长耀眼,白昼被拉得更长,黑夜被揉捏得更短,日复一日,好像没什么不一样的。
  但对裴枝而言,有一些事情还是变得不一样了。比如,她和沈青泊的距离,她们变得更加亲密无间了。
  裴枝很粘沈青泊,有时沈青泊在家办公时,她总会安静地待在她身边,看书或看着沈青泊发呆。
  沈青泊有时得了空,就会伸出手摸一摸裴枝,时而动作轻柔地捏一捏她的脸,时而让她将头枕在自己的膝盖上,抚摸着她的后颈,时而问她在看什么书,让她讲给自己听。
  这天午后,沈青泊忙完工作后,垂眸看着裴枝,看了她许久,直到裴枝错愣地反问她:姐姐,怎么了?
  沈青泊确实在这段时间里感受到裴枝对热爱的回避。
  沈青泊向来尊重裴枝的一切,但就在这一瞬间,她觉得裴枝或许可以尝试一下,或许她可以做到不再回避下去。
  于是,沈青泊问:裴枝,可以唱首歌给我听吗?或者,弹首尤克里里给我听?
  裴枝沉默了很久,久到她成为了一本时间翻不动的书,才闷声问道:你很想听吗?
  对,我很想听。我之前说过,你的音色很好听。
  如果沈青泊很想听的话,裴枝确实会想尝试一下。
  于是,她拿出了那把被她藏在行李箱里的尤克里里,这把尤克里里是当初裴云澜买给她的,陪她走过了漫长的时光。
  如今她拿着这把破旧的尤克里里,总感觉手里的重量变得沉甸甸的,好像有一部分的重量是来自于回忆。
  裴枝盘腿坐在地板上,靠在沈青泊的腿边,指尖触摸着琴弦,开始试探性地弹着那把尤克里里。
  刚开始,她弹的动作很生疏。
  渐渐地,她开始渐入佳境,甚至开始即兴地唱着歌,一个个音符如同她体内结块的悲伤,接续地掉落出来。
  那一株植物得了臆想症,
  幻觉成真,
  她的意志又在进行一场战争。
  裴枝在唱她自己。
  恍惚间,裴枝觉得她的身体正在成为一株植物。血管是枝干,血液是汁液,她的痛苦在萎缩成泥土。正在接受一场日光的淋浴。
  午后的光斑如鱼,游在裴枝的身上。
  她沉浸式地唱着,她眼前的世界是舞蹈、是一个人长久地漂泊与拼搏、是舞台、是谩骂、是植物是沈青泊。
  阳光在流泪。裴枝在流泪。她的眼泪落到沈青泊的膝上,顺着她小腿处的肌肤往下滑落,蜿蜒至地板上。
  沈青泊感受着裴枝的眼泪如冰冷的河流,从她的肌肤淌进心底,带着令她颤动的悲伤。
  裴枝确实无数次想离开这个世界。远离这个混乱又失真的世界。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变得不舍得,她不舍得因为看到这个世界的恶从而去丧失这个世界的美。
  她不愿让片刻的虚假战胜永恒的真实。
  唱完之后,裴枝将头靠在沈青泊的腿上。这段时间,裴枝的心态得到了很大的转变,她知道,这一切能发生都是因为沈青泊。
  裴枝给这首即兴演唱的歌曲命名为《臆想植物》。此时的裴枝不知道,这首曲子会在不久之后成为她的成名曲。
  此时,沈青泊垂眸看着裴枝,不禁抬起手落在她的眼尾处,抹掉了她的湿意。
  裴枝睁开眼睛,仰头看着沈青泊,一场浓稠的、不明的、缠绵的对视在她们之间荡开。
  裴枝潜伏的心底的情感在这一刻溢了出去,使她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在沈青泊裸露的膝上落下一个吻。
  裴枝没想到自己唱完这首歌后会不受克制地亲吻了沈青泊,她依旧低着头,不敢去看沈青泊。
  一时之间,裴枝不知道该庆幸自己,还是憎恨自己,她依旧拥有爱的能力,只是她已经失去了爱的勇气。
  她唯一的勇气是在唱到泪目时,情不自禁地吻上沈青泊的膝盖。
  并忐忑地希望沈青泊不要将她推开。
  唇瓣贴上肌肤的温热让沈青泊感到诧异,但她确实没将裴枝推开,而是失笑着弯腰,近距离地看着裴枝,说:在怕我把你推开吗?
  对于沈青泊而言,裴枝的心思很好猜。她知道裴枝在害怕什么,也知道裴枝想要什么。
  想养好一株植物,就要给她想要的。沈青泊如此清晰地知道这个道理。
  沈青泊在裴枝泪水斑驳的脸上落下一个吻,随即她起身,对着怔愣的裴枝说道:你不用害怕,因为裴枝,我永远不会推开你。
  裴枝抬眸,在惝恍迷离的光晕中,沈青泊的身影变得婆娑起来,成为裴枝用眼睛定格的胶卷。
  她记着此刻,沈青泊说,她永远都不会将她推开。
  动听得像一个世纪的承诺。
  沉默在她们之间生长,过了一会,裴枝才声音有些哽咽地打破了这场沉默,她很诚恳地对她说:沈青泊,谢谢你。
  好像是一句不够深刻,裴枝又再次重复道:谢谢你,姐姐。谢谢你。
  谢谢你,陪我度过眼泪、破碎与梦魇。
  谢谢你,理解我的敏感、不安与懦弱。
  谢谢你,让我最痛苦的季节里成为你的植物,让我的灵魂在凋敝后还能再次开花。
  谢谢你,沈青泊。
  第19章 太阳湾
  周末时,沈青泊和裴枝一起去了三亚太阳湾,沈青泊预订了那边的海景房。落地之后,就和裴枝前往酒店。
  沈青泊不知道太阳湾对裴枝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此时,她们在前往酒店的路上,沿岸的棕榈树昂然地站在风中。
  裴枝见沈青泊一直看着那些棕榈树,以为她已经不满足于养小型植物了,不禁出声问:姐姐是想养棕榈树吗?
  沈青泊不知道为何裴枝会突然问出这个奇怪的问题,一时哑然,但还是看着她给自己辩解道:没有,毕竟我已经养了一株大型植物了。
  沈青泊看着裴枝,意有所指:养她,就已经很辛苦了。
  裴枝听出来了,大型植物说的是她,不禁手指微微蜷缩,低声反问:真的很辛苦吗?
  沈青泊侧眼看着裴枝,用淡淡的语气调侃她:还好,白天乖,晚上缠人。
  裴枝听得脸微红,侧过头去看向路边的棕榈树。随即,就听到了耳边传来沈青泊的轻笑。
  裴枝将头别得更过了。
  蓦然,沈青泊伸出一只手,撩起裴枝耳边的发丝,瞥着黑发下泛红的耳尖,轻声道:而且,她有个特性,就是敏感。比如,她一害羞,耳朵就好容易红。
  裴枝闭眼。
  裴枝装作听不到。
  裴枝的耳朵在沈青泊的注视下变得更红了。
  裴枝小小小声嘀咕着:为什么人类可以闭上眼睛,闭上嘴巴,却不可以闭上耳朵?这对耳朵不公平。耳朵也应该拥有可以选择性闭上的权利。对吧?对的。
  就在裴枝出神地想着时,沈青泊蓦然凑了过来,指尖揉捏着她的耳尖,探头问她:在嘀嘀咕咕什么呢?在说什么不公平?
  裴枝简直想把耳朵闭上。
  -
  午后的太阳湾太热了,于是,沈青泊和裴枝决定先在酒店小睡一觉后再前往海边。她们醒来已是傍晚,玻璃窗外,太阳下沉,天空灿黄。
  裴枝和沈青泊戴上了墨镜和帽子,往沙滩处走去。出门看到人群后,裴枝下意识地伸手勾住沈青泊的手指,沈青泊下意识地将裴枝的手握住。
  沈青泊垂眸看着裴枝,观察着她的状态,发现裴枝的状态确实还不错,对方只是单纯地想牵自己的手。
  沈青泊了然。
  沙滩上有个酒摊,沈青泊点了两杯鸡尾酒,带裴枝坐在角落处的沙滩椅上。
  裴枝小口啜饮着蜜桃味鸡尾酒,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象,海浪一次次地推搡而来,记忆也如海浪般,带着滔滔的声响,涌进了裴枝的心底。
  为什么想来这里?海风吹起时,沈青泊侧头问裴枝。海风很大,将沈青泊的声音削弱了几分。
  听见沈青泊的声音后,裴枝透过墨镜看着眼前的世界,余晖的光落在海面上,整片海面都粼粼地闪着,像一面旧世纪的铜镜。
  裴枝说,她和裴云澜的最后一次旅行,就是来这里。那天,她和裴云澜也是这样坐在这里的沙滩椅上,向裴云澜谈及她在首尔的生活。
  不过裴枝掩饰了赛制的残酷、训练的辛劳、一个在异国它乡的孤独感,捏造一个美好但虚假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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