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夏油杰的目光落在自己搭在腿上,带着薄茧的手背上:“我还记得小时候学自行车摔破膝盖,他不骂我,第二天却直接拆了辅助轮逼我继续骑。他觉得男子汉得流血,得担责任,但是悟……”
他望着白发少年那双清澈璀璨又格外懵懂的眼睛:“前提是那血流在光天化日下,那责任是他能理解的。比如警察、消防员……危险、死了,至少有人知道你是谁,能装进棺材,埋进土里,墓碑上刻清楚名字和死因。”
“咒术师不一样,悄无声息死在某个角落……有的时候尸体还要被废物利用,这种结局……” 他停顿一下,高速路上的光线在他脸上明灭跳动:“光是想到这个,就够压垮他们了。他们只是害怕,怕以他们根本理解不了的方式失去我。”
夏天午后的城市,建筑像泡在酒水里横七竖八的麦子,氤氲出的酒气被隔绝在车窗之外,车内只剩下车轮碾过碎石的沙沙声。
五条悟忽然鼓了脸颊,猛地凑近夏油杰,眼睛瞪得溜圆,用清亮的没有丝毫犹疑的声音大声喊道:“老——子——爱——你!”
这一嗓子石破天惊。
夏油杰被吓得一激灵,搭在他头发上的手一抖,差点戳进眼睛里面,他心跳如擂鼓,有点害怕和迟疑,声线微微发抖:“……什、什么?”
“老子爱你!听清没?爱你!爱——你!”五条悟又吼了两遍,像个不服输在宣战的小孩:“他不是打死都不说吗?他不说老子说!一天说十遍!一百遍!说到你耳朵起茧!说到你认准了!迟早有一天老子,能在他手里把你骗走!”
“把我骗走干什么?”
夏油杰哭笑不得,卡着的一口气松下的同时,心底最深处的角落又有些隐秘而可耻的失落。
真温柔啊,悟。
这念头轻得像羽毛,却又沉甸甸地落下。
五条悟歪头,那双纯净的蓝眼睛闪烁着狡黠的光:“电视里不是都说要警惕黄毛吗?我要给他上一课,告诉他,白毛也不是好惹的!”
夏油杰戳破他的老师梦:“省省吧,我妈妈已经补全「爱」的板块了,倒是你可以来我家。”
五条悟哼哼两声:“老子就要说——爱你爱得超级大~就像苍在大爆发~”
他说着说着唱起来,越唱歌词越顺口,唱得起兴了,便扭身去抓家入硝子:“来,硝子,和老子一起嗨起来!”
“敬谢不敏!”家入硝子淡定关掉录像:“倾情表白这种事你一个人做就够了。”
五条悟象征性地哀叹一声,抓住夏油杰的手掌团成拳头,放在嘴下当麦:
“wu~oo~爱你爱得超级大~~~”
“就像苍在大爆发~”
“……去世界尽头晒太阳~啦啦啦……”
第47章 八泽
子安山突兀地镶嵌在略显平坦的乡野之间, 商务车吭哧吭哧,像头累垮的老牛,终于在最后一段勉强能称得上“路”的土石地上趴了窝。
五条悟率先跳下来:“哇哦,好偏啊这里, 老子的屁股都要死了。”
夏油杰跟在他身后, 扫过四周疯长的荒草与密林, 皱眉看向辅助监督:“石田桑, 这地方我们恐怕自己找不到路。”
“进山的路在那呢, 一直走, 走到尽头就是了。喏, 你们自己看。”石田辉朝某个方向努努嘴。
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一条几乎被杂草吞没的小径蜿蜒向上,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被某种生物或偶尔经过的人硬生生踩出来的痕迹, 狭窄得仅容一人侧身通过, 异常陡峭。
夏油杰眼皮轻轻一跳:“没有稍微正经点的路吗?来祈福的信众总不会都走这种地方来彰显信仰的虔诚度吧?”
石田辉撸起袖子,费力地打开后备箱, 向他们解释:“走西线的西正经山路?那你们今晚就得在山顶喝西北风了, 况且那边的路也只修到子安庙,后面全是林子, 到时候你们哪分得清哪条是人踩的,哪条是猪拱的?”
他费力地从后备箱里拖出自己预备的两件“神器”——两辆折叠自行车。
银色自行车迎风招展, 折射着刺眼的阳光,摆在地上,锃光瓦亮的甚至带点嘲讽。
五条悟像是看到什么活化石,凑上去,用手指戳了戳其中一个有些瘪气的轮胎:“喂喂, 石田桑。这就是总监部给我们配备的交通工具?从四个轮子降级成两个,还是折叠的?总监部终于要破产啦?”
夏油杰盯着那两辆看起来十分迷你,怎么看都和他俩身高腿长的形象极不协调的自行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忍住怀疑问道:“石田桑,这该不会是……二手淘来的吧?”
石田辉没直接回答,只是非常强硬把一辆车塞进夏油杰手里:“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嘛,车子肯定开不上去,徒步又太慢,这车轻便,不好走的地方扛着就行,遇到稍微平坦点的路段还能骑,至于经费……”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着光,意味深长地看向黑发少年。
“……”
好吧,夏油杰忽然福至心灵,有点尴尬地握紧把手,对他讪讪一笑。
哈哈,他好像、大概、应该了解拨款哪去儿了。
他轻咳两声,眼神飘忽不定:“……辛苦了,您费心了。”
石田辉这才满意点头,利落地把另一辆车推给五条悟:“不客气!山路难行,老板小心!”随即他表情突然严肃:“我怀疑,这次任务是针对两位的特级事件,请务必谨慎。”
“特级?那不是更有意思了吗?”五条悟双眼放光,态度嚣张。
石田辉不再多言,转身钻进驾驶座。商务车在狭窄的土路上艰难调头,卷起一片呛人的尘土,扬长而去。
山脚下只剩两人两车,他们沉默对视片刻,夏油杰率先憋出一句:“你想骑吗?”
五条悟直接用行动做出回答,他拎起一辆自行车往旁边的草丛里一丢,自行车部件碰撞,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喂!悟!那是公物!”夏油杰嘴上喊着,手头上却学着他一扬,把自己那辆砸在了五条悟那辆上面。
“哇!左边左边!有石头!”
“看见了!”夏油杰控制魔鬼鱼,两人几乎贴着那块嶙峋的巨石擦了过去。
“右边!树杈要戳到老子的帅脸了!”
“你倒是把无下限张开啊笨蛋!”
“杰,老子好像看到有个人影晃过去了。”
夏油杰猛地刹停。
“人?哪儿呢?”他警惕地环顾四周。周围全是密密麻麻的草树藤蔓,光线昏暗,只有风吹叶动的沙沙声。
五条悟皱了皱眉:“唔,突然不见了……”
夏油杰拍拍他的手臂:“是附近的村民吧,他们可能有更近的小路。别管了快抓好,我要加速了。”
两人悄无声息地降落在南麓平坦的空地上,眼前的景象让他们不约而同收敛了嬉闹的神色。
一片老旧的木屋歪斜地挤作一团,屋顶的茅草和瓦片塌的塌,乱的乱,偶尔露出几个黑黝黝的窟窿。屋舍的布局毫无规律可言,统统笼罩在一片灰绿的色调里,建筑之间的狭窄小路交连得如同迷宫。
五条悟:“哇哦,这地方的咒力到处都是。”
在六眼清晰的视野里,这里的咒力残秽像一片巨大的蛛网,新旧交织地布满了每个角落。
夏油杰将魔鬼鱼收回去,低声说:“小心点。”
“阿……阿树哥……快、快点……要、要迟到了……”稚嫩结巴的声音在前面响起。
一个瘦小的身影从一座快要坍倒的屋子后面闪出来,她吃力地拽着一个比她高半个头的小男孩。
女孩约莫七八岁,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和服,枯黄的头发扎着两个有点歪扭的小辫。走路时左脚似乎不太灵便,带着轻微的跛态。被她拉着的男孩双眼发直,动作僵硬地像个木偶,任由小女孩拖拽着。
“小樱花!阿树!”
穿着深褐色狩衣的老者出现在了巷口,他头发花白,面容枯槁,手里拄着根光滑的木拐杖,身后跟着个体格结实的中年大汉。
大汉手里拿着几把刃口发亮的旧锄头,另一手里还拎着个看起来沉重的藤编大筐。一见村子口的两人,他便顿住脚步,警惕扫过一眼后低下头,匆匆折返回去。
老者快步走到两个孩子面前,木杖重重一顿:“祭祀的钟声马上就要响起了!这个时辰还在外面磨蹭什么!还不快去中央广场集合!误了时辰,惊扰了地藏大人,你们担待得起吗?!”
小樱花吓得哆嗦:“对、对不起……大长、长老大人……我、我们这就去……”她说着,又想去拉那个叫阿树的男孩。
大长老冷哼一声,毫无温度的目光扫过两个孩子,最终落到了村口的两个少年身上。在瞥见黑发少年身上的耳钉和灯笼裤后,他眼里闪过一丝嫌恶,那表情像是看到了什么闯入圣地还赶不走的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