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她摸着下巴思索了好一会儿,“感觉都不够好听,我就叫你入年吧?”
  若是田东宇在这,估计多少要发起抗议了,怎么对江入年就是单叫名,叫自己就是小宇子,跟叫宫里太监似的,不过此时无人在意他的想法,柯九辛往江入年面前一坐,就替他挡去了许多窥探的目光,让江入年感觉舒服很多,对柯九辛的印象也下意识地提高了。
  但这并不妨碍他在接下来柯九辛主动挑起的一系列话题里皆保持沉默,对外的社交实在有些太耗费他为数不多的精力,尤其还是面对柯九辛这样的高能量社交悍匪。
  而意识到这一点的柯九辛也逐渐止住了话题,微微移开视线掩去眼睛里的担忧。
  等到步景明端着煮好的粥出来时,江入年已经在座位上发呆到快要睡着了。
  “年年,醒醒。”
  他坐到江入年身边,轻轻扶住江入年的肩膀摇了摇,“吃完东西再回去睡。”
  那浓密的眼睫颤了颤,随后极其缓慢地睁开,江入年垂眸看向面前散发着袅袅热气的肉粥,软烂开花的白米中还有几分褐色,里面加了酱油,是他曾经的口味习惯。
  鼻间能嗅到食物的香气,大脑却无法进行应有的反应,明明胃里空空如也,食欲却丁点也无,江入年坐在椅子上,完全没有任何要吃饭的意思。
  他不动,步景明也没跟他僵持,而是自然地端起碗,执起勺子,舀起一勺粥吹凉,递到他的嘴边。
  “吃两口,年年。”
  “……”
  步景明在这边放柔了声音哄江入年吃饭,给一旁的柯九辛看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压根控制不止心里想吐槽的欲望,直接开启天赋连上了丘月月的脑子,“我的妈诶,我跟老大认识都有三年了,什么时候听过他用这种语气说话啊,嗓子都快夹冒烟了吧!”
  “噗……”
  丘月月险些没控制住脸上的表情,跟着心声一起笑出来。
  “太稀罕了,没能有台手机把这一幕录下来真是血亏。”柯九辛把最后一口玉米啃完,“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老大是那种沉默寡言大佬型的,谁想得到在对象面前是这种样子啊。”
  丘月月想到他们的初遇,步景明毫不犹豫把刀架在她脖子上的情形,由衷地点头赞同。
  并不知道自己被旁边两位女生蛐蛐了,步景明想方设法哄了半天,最后发现,其实最简洁的指令才是最有效的。
  “张嘴。”
  江入年一顿,慢慢地张开了嘴,步景明就得以往他的口腔里喂一勺粥。
  但也不是一直有用,就这么喂了半碗粥之后,江入年眉头微蹙,抬手推开了面前的粥碗。
  步景明见好就收,在心里暗暗叹气,好歹这次吃了半碗,有进步。
  这一顿晚饭折腾下来,公共厨房墙上挂着的挂钟指针都走了大半圈,吃饭的人也走了不少,公共厨房顿时冷清许多。
  步景明拿着碗进隔间收拾时,柯九辛也跟了进来,一副有话想说的表情。
  “老大啊,你……”
  她凑到步景明身边,把声音压了又压,奈何此时人实在少,整个空间里安静得不行,她索性继续用天赋进行精神对话,“老大,你对象他是不是有点……”
  柯九辛顿了顿,努力搜刮自己的词汇库,硬是没找出一个可以代替“不想活了”的委婉的说法。
  老实说,在大灾变后,这种浑身死志的人并不少见,总有人无法接受这样水深火热随时可能丧命的世界,与其经历被杀死的痛苦,不如自己先找好一块风水宝地。
  可她老大刚把人救出来,想要找的人还活着并且成功找到了,本应该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被救出来的那位却不太想活。
  柯九辛发现这一点的时候,不仅替江入年感到忧心,也开始担心步景明。
  假如江入年最终没有选择活下来,她毫不怀疑自己老大会紧随其后去殉情。
  虽然平和秩序的社会被破坏,虽然科技和生产都被迫倒退,虽然基地外遍布危险满是异变体,但人还是得活着的,对吧?
  步景明洗碗的手一顿,很快又继续将碗冲洗干净,“我会想办法的。”
  “在这之前,要先把最大的问题处理了。”
  步景明想得很清晰,江入年的情况至少需要一个稳定安全的环境来慢慢治愈心上的创伤,而觊觎他天赋的背后势力就会是破坏这一切的最大威胁。
  无论如何,要先把对方从暗处抓出来,然后……
  “老大,如果到时候找到了,你打算怎么做?”
  步景明把碗收进碗柜,甩干净手上的水珠。
  “杀干净就好了。”
  第25章 过去
  江入年一直以为自己的大脑早将过去发生的事情全都忘掉了。
  无论是大灾变发生时周围绝大多数化为怪物的人类, 还是一个月后自己被同伴暗算锁在未知的房间里,一桩桩一件件,都被深埋在记忆宫殿的深处, 若要回忆, 还是能轻易想起, 历历在目。
  在大灾变发生的刹那, 江入年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要去找步景明。
  可他不知道步景明去了哪,手机的聊天框里最后一条消息是对方发的:去参加比赛了, 两天后回。
  在哪参加, 参加什么比赛, 几点回来,江入年一概不知, 这是自认识步景明以来, 他离步景明最远的一次, 无论是物理意义上的距离, 还是心灵上的。
  当时的江入年和舍友一起躲在宿舍里, 靠着宿舍里的零食和泡面撑了一个星期, 捱过了高热,成为宿舍里第一个, 也是唯一一个觉醒了天赋的人。
  然后,江入年就把已经成为异变体的舍友全都杀了, 为了活下去。
  他对战斗一窍不通, 握着水果刀捅进舍友心脏和大脑时, 整个人的反应都是木然的,直到大腿上被咬下一块肉的伤口用疼痛将他的思绪拉回人间,他才猛然丢下沾血的刀,在一片恶臭中, 吐得昏天黑地。
  在和平年代成长的人何时见过这种场面,平日里就是不小心切菜在手上划了一道口子都得慌慌张张去找创可贴,江入年险些就以为自己要失血过多死在宿舍里了。
  可他还没能找到步景明,他甚至连学校都还没出去……
  江入年还没来得及哭,就发现血已经止住了。
  大腿上传来泛麻的痒,那是江入年第一次感受到身体内的细胞在用尽全力地,飞快地修复着那处伤口,就连皮肉也生长出来,填满了那个缺口。
  二十分钟后,在江入年瞪大的眼睛的注视下,结出的厚厚一层痂轻轻掉落,如此严重的伤口仿佛从没出现过。
  他似乎拥有了很不得了的能力。
  现在一回想,江入年总忍不住唾弃自己过去的无知,不懂得怀璧其罪的道理,轻易就向他人吐露了自己所获得的能力,即便没有蠢到对陌生人也大谈特谈,却也对刚认识不久的同伴很快交心,就差没把自己的底裤颜色也一起透露出去。
  江入年死都想不到,那个将他从异变体手上救下,分给他食物和药,听说他要去找人便同意与他同行好有个照应的同伴,竟然是造成他往后数年黑暗的恶魔。
  在最初被囚禁时,他不是没反抗过,他生气,愤怒,拼了命想要从牢笼中逃出去,可换来的只有更严密的管控,和更多被割下的肉被抽取的血。
  最严重的一次,江入年几乎在半个小时内没了一半的皮肉,又被锯下一半的骨骼。
  他的天赋只不过是强化与治愈,无法屏蔽痛感,恶魔也不会好心在物资匮乏的世界里为他注射麻药。
  很长一段时间,江入年睁眼闭眼都是如幽灵般飘来飘去的“白大褂”,他们拿着器具,飘过来割下一条肉,又飘走,飘过来抽几袋血,又飘走。
  取骨头太费劲,因为他们发现必须给江入年留下什么,他才能再生回来,证实这一点的代价是,江入年永远少了一根肋骨。
  恐惧与痛苦如影随形,江入年崩溃了不知多少次,这是真的数不清,记不住,哭泣和求饶只会让恶魔更愉悦。
  他甚至不能死去,恶魔不肯放过他,要他好死不如赖活。
  还有谁……还有谁能来救他?
  “景明……”
  江入年把自己蜷起来,在黑暗中瞪大双眼,想到过去的美好就笑,想到如今的灾祸就哭,他觉得自己就快要疯掉了。
  如果,如果还会有人来救他,还会有人记挂他,大概就只有步景明了。
  可他甚至不知道对方还是不是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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