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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楼厌听见这人的名字就来气,生生忍下折返回去的冲动,最终憋出四个字:“冷心冷血,他枉为人!”
  “人各不同。”衡弃春说。
  楼厌沉默了一会儿,眼前却还一刻不停地闪着谭老父的那张脸。
  一家之主,儿子又是一乡里正,他却是一个不管孙女死活的败类。
  世上大约还是小人居多。
  他叹惋般地摇摇头,问衡弃春:“师尊,那咱们现在是回十八界吗?”
  衡弃春看他一眼,语气很快又冷下来,反问:“为什么要回去?”
  “……”楼厌反而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变了脸色,“不是不找了吗?”
  “修道者贵在论心,大道无形,而众生有命。我们既窥破神龛一角,便不能独善其身。苍生泣血则剑鸣不止,山河动荡则担心难安。”
  衡弃春说,“明知有个孩子流离在外却要袖手旁边,那与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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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杀机初显露
  楼厌已经许久没有听过这样的言论了。
  他被衡弃春捡回十八界时尚且是一头涉世未深的幼狼,每日最大的愿望不过是可以枕着那位高高在上的神尊睡觉。
  可衡弃春却总是冷得不近人情,总让他坐在莲台旁听自己讲学。
  莲台枯燥,讲学无趣。
  楼厌是被那些苍生大义的道理喂起来的。
  时至今日,那些枯燥至极的话早已经变得模糊不堪,可细细算来,那也毕竟是两百多年之前的事了。
  楼厌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附和道:“是,毕竟庇佑天生苍生是师尊的责任嘛。”
  这语气里莫名带着些酸劲儿,衡弃春看了他一眼,以为他是被训斥了才会闹脾气,竟还轻声叹了口气:“怎么说话还夹枪带棒的。”
  他伸手揉了揉小狼的脑袋,触手是柔软而卷曲的头发,遂轻笑一声:“走了。”
  楼厌站在原地没动。
  他鼓着一边的侧颊,尖锐的犬齿在口腔里来回摩挲,阳光刺眼,熏得他眼角那一小片也红红的,眼下的泪痣格外引人注目。
  时过正午,巷子里却一个人影都没有。
  燥热的风吹得人心里发痒,楼厌觉得自己被衡弃春揉过的每一根头发都蠢蠢欲动起来,扯得他整个人都躁动麻木。
  那一点儿莲香还在飘散四溢——是衡弃春袖中拢着的香气。
  良久,楼厌自暴自弃地松开了暗中攥紧的手指,嘴唇不自觉地拗成一个小圆,很乖地“哦”了一声。
  然后抬腿跟上去。
  衡弃春抬眼看向镇子上随处可见的符纸,说:“谭萋萋已经失踪数日,谭家人在外装出一副忧思的样子,实则被虚生子唬得不知如何自处。”
  “唯利是图的道士,病重的谭王氏,还有那个始终都没露过面的谭承义……”衡弃春道,“这镇上处处都透着古怪。”
  “若要找到谭萋萋,恐怕还要从谭承义身上入手……”衡弃春忽然一拧眉,侧目看向身后神游天外的小徒弟,“你在想什么?”
  衡弃春难得说了这么多话,但楼厌一句都没听进去,他单手抱着貔貅幼崽,另一只手摸在侧脸上来回揉搓,满脑子都是自己刚才不受控制发出的那声“哦”。
  妈的!老子怎么这么容易就被哄好了!
  “楼、厌。”
  楼厌瞬间回神。
  “嗷?”他拖长了声音,装出一副一直在认真听讲的样子,连忙附和道,“师尊说的对,但我们该去哪儿找谭承义啊?那个老仆不是说他在外面找孩子么……”
  话音未落,巷子尽头忽然掀起一阵燥热的狂风,被蒸得卷曲的枝叶随风席卷而来,眼前一阵激荡。
  貔貅幼崽慌不择路地扭身抱住楼厌,有幼爪在楼厌的前胸上狠狠抓握,口中发出惊惶的“咻咻”声。
  楼厌本能地掐了一个仙诀。
  生吞鲛鱼之后,他始终不敢太过肆无忌惮地动用灵力。此刻,淡金色的光晕自他指端凝聚而起,先将他与貔貅幼崽笼罩起来,随后又像汲取水源的植物根系一般,试探着拢向衡弃春的衣角。
  “铮——”
  琴音乍响。
  楼厌被那股巨大的灵气冲荡了一瞬,脚下一连倒退,强行又提了一口灵气才能站稳。
  貔貅幼崽的兽爪死死压进他胸前的皮肉中,楼厌忍住要将它扔下去的冲去,从牙缝里挤出一道声音:“嘶,轻点轻点轻点——”
  貔貅:“咻……”
  飓风歇了又停,躁动的尘土浮在空中,让人一时睁不开眼。
  楼厌眯起眼睛,从睫毛的缝隙中抬眼看过去,只见衡弃春怀抱无弦琴迎风当立,一身水蓝色袍衫被风吹得肆意翻卷,而他却稳立不动,露出衣袂之下姣好的观音形骨。
  楼厌几乎立刻就能想到莲台之上令人垂涎的洁净,以及他控制不住想要爬过去舔舐那只喉结的冲动。
  而这所有不合时宜的心思都仅仅是因为一个背影。
  片刻之后,琴音止歇,动荡的风声在瞬息之间归于平静,悬在半空中的尘土与枝叶就那样笔直地坠下来,连一点儿浪花都生不出来。
  像一潭枯井中的无波死水。
  衡弃春收回手,一双冷目环视一周,随即锁定在巷尾的一颗巨树之后,唤:“谭承义。”
  “躲在那里做什么?”
  楼厌眉心跳了一下,单手握住貔貅的两只爪子防止小东西受惊再抓伤自己,随后抬眼,顺着衡弃春注视的方向看过去。
  一个形容枯槁的人正站在那里。
  很瘦,皮肉之下便是突兀的骨头,宽大的袍服坠在最外面,像给骷髅架子穿了一件衣服。
  就连那双眼睛——
  眼下的皮肤乌青泛黑,一双浊目无意识地睁着,瞳孔之中毫无光泽,等了许久都没有看到他眨动一下。
  像死人的眼睛。
  “师尊……”
  楼厌上前一步,想问你怎么知道那是谭承义,但话一开口就住了嘴。
  因为他看清楚了。
  浓烈的妖气正从谭承义的发顶盘旋腾升。
  他身后的那棵古树开始一片一片地蜷缩枯萎,从靠近他的枝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宛若正在遭逢一场浩劫天灾。
  那股妖气难以遮掩,与谭王氏身上的如出一辙,是一种隐约可闻的河腥气。
  楼厌生生怔在了原地。
  他还记得衡弃春说谭王氏不是妖的事,嘴唇挪噎了半晌,最终还是忍不住追问,“难道这都还不是妖吗……”
  “谁告诉你他是妖。”熟悉的回答再一次响起,楼厌却浑身一凛,顺着声音来源的方向举目望去。
  这句话并不是衡弃春说的。
  ——虚生子正盘腿坐在那棵枯萎的古树之上,道袍盘踞,浮尘轻扫,饶有意味地看着他们。
  “咻咻咻!!”
  貔貅幼崽还记得自己是因为这个臭道士才痛失两滴珍贵的兽血,当即狂骂起来,被楼厌手忙手乱地按回怀里。
  “老道士!”楼厌说话也没好听多少,仰着脖子问他,“你又搞什么把戏!”
  虚生子不答,有一下没一下地挥动手中浮尘,两下过后忽然一顿,直直地将那柄浮尘抛掷在地,滚到谭承义脚边。
  他眯眼看着衡弃春与楼厌二人,感叹一声:“真没想到,你们竟然这么快就从无情阵里出来了。”
  “里正。”虚生子下令,“杀了这两个外来客。”
  谭承义并没有做出回应,只有那双无神的眼睛眨动了一下,妖气难以抑制地从他的身体里腾升而起。
  疾风再次鼓动,先前枯败的树叶凝成尖针,笔直地朝着他们刺过来。
  原来竟是蓄了一记暗杀。
  电光火石之间,楼厌抬手掐诀,金色火焰像一条蜿蜒的火舌,将扑面而来的针叶吞噬成尘土。
  衡弃春见状只好拨动无弦琴,用琴音挡开那些灰尘,厉声道,“楼厌,冷静一点!”
  楼厌野性难驯,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都没学会“冷静”这两个字怎么写。
  他将快被吓哭了的貔貅幼崽抓到自己的后背上,维持着一个躬身的姿势,尖锐的犬齿从口腔里探出来,抵在下唇上,在烈日下泛着寒光。
  妈的。
  真是什么人敢对本座使阴招了。
  上辈子本座统率妖魔界的时候,你们这些人还不知道跪在那个犄角旮旯里求本座饶你们一命呢。
  火舌越攀越高,越过麻木的谭承义,直直地烧向那棵巨大的古树。
  眼看着枝干被火舌吞噬,楼厌再次催动灵力,想要让火势烧到虚生子身上。
  下一瞬,所有的枝干全部爆裂开来,楼厌眼前模糊了一瞬,再定睛看去——古树上根本就没有人。
  楼厌额上暴汗如雨,他在这种将要被蒸死的灼热中像下看去,瞳孔骤然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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