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他将手边泛着药气的瓶瓶罐罐一并推远,擦干手心和指尖残存的药膏,默念一声解了楼厌的静音诀,然后好声好气地抚上楼厌的后背。
神尊孤活了上千年,从来没有哄过人,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最终捋着楼厌后背的毛轻哄一声:“别矫情~”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得太僵硬了。
楼厌张了张嘴,喉间发出极小声的一道闷哼,随后怒气冲冲地别过了脑袋。
余痛未消的爪子也收回来,说什么都不肯再让衡弃春碰了。
师徒两人闹腾了两辈子,衡弃春这次算是惹到小狼了。
严重程度仅次于上一世他亲手将楼厌推入天台池“绳之以法”的那一次。
楼厌决定自己变成人形之前都不会再理衡弃春一下。
次日一早,积雪已经覆盖满山。
山岭俱白,屋檐楼脚都被埋没在这场厚雪之下,一派琼楼玉宇之态,早起修炼的弟子弓着身子走得飞快,生怕被冻僵在这场隆冬的初雪间。
丝丝缕缕的寒意自窗隙之间钻进来,席卷一室凉薄。
外面雪还在下,无休无止一般。
衡弃春早起打坐的时候就没有看到楼厌,整个十八界都静悄悄的,丝毫不像小狼从前的作风。
他在莲台上枯坐了半个时辰,终究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起身顺着廊下去了屋檐的卧房。
疾风劲雪,比想象中还大许多,只是短短几步路的距离便淋湿了他半副袍袖。
衡弃春掐了个诀拂去一身碎雪,在门前静立片刻才抬手敲了敲门。
“楼厌?”
没有回音。
里面静悄悄的,似乎没人。
衡弃春猛地想起这狼崽子之前独自跑去后山的事,心中不免担忧。
别的倒没什么,只怕它自己跑出去遇见师兄或是门中其他长辈,会有被认出来的风险。
若是被别人知道他是妖狼所化,恐怕自己也护不住他。
衡弃春吸了口气,做足了楼厌不在房里的准备,干脆径直推开了房门。
眼前的场景令他怒火中烧。
只见那间原本半亩见方的厢房里已经一片狼藉,桌椅倒塌、床榻凌乱,所有的床褥被子都被掀翻在地,乱糟糟的衣物每一件都有一个被撕咬出来的洞。
活像被洗劫一空的样子。
衡弃春掩在袖中的手默默攥握成拳,忍了有人,最终还是厉声开口:“楼厌。”
“给为师滚出来!”
话音落下,角落的衣橱里隐约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随后一只叼着满嘴衣物的狼崽子从里面探出了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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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狼破坏力极强![撒花]
第49章 狼在干什么
衡弃春颤手指着屋里的满地狼藉, 对上小狼桀骜无辜的那双眼睛,开口时发觉自己声音都有些抖, “你弄的?”
楼厌“嗷”的一声松开他嘴里的一堆衣物,一个弹跳跑开好远,十分盛气凌人地蹲坐在衡弃春手边的桌案上,伸长了脖子歪头看他师尊。
一双狼眼睛里满是嚣张,分明在说——是我弄的又怎样?
这是铁了心要和他师尊作对了。
衡弃春竟被他气得生生笑了一下。
他走至近前,弯腰捡起那堆狼口逃生的衣服,仔仔细细拎起来检查了一番, 见那上面已经沾满了深灰色的卷曲狼毛, 更有几件已经被楼厌撕咬得不成样子了,破得最严重的无一例外不是十八界的校服。
衡弃春闭了闭眼, 将那几件衣物攥紧又松开,最后任由残破不堪的它们落回到地上, 成为再也无法补救的一摊碎布。
他指着屋里七零八落的桌椅板凳和更为凄惨的床褥帐子,问:“你心里有什么不满大可以说出来,糟蹋它们做什么?”
楼厌已经打定主意不会再和他师尊多说一句话, 闻言只是轻“嗷”一声, 果断地偏开了脑袋。
这动作不论放在人还是狼身上都是挑衅的意思,衡弃春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狼崽子从桌子上跳下来,又一头扎到先前那堆衣物里泄愤般啃咬起来。
这场景……
这场景真是莫名得熟悉。
衡弃春不由想起当年他刚将楼厌捡回来的时候。
小崽子就因为贪玩, 自己一个狼偷跑到后山上, 险些成了那群魅妖的盘中餐。
事后他略施小戒, 做主罚他吃了一个月的青菜萝卜, 不想竟招致狼崽子的不满,在某天夜里趁着自己熟睡之际撕毁了自己所有的衣物。
以至于第二日他前往天音殿议事时无衣可穿,只能从橱底找了一套冬衣出来凑活了一整日。
五月的暑季, 他穿了一身冬衣!险些被南隅山当做有病。
若不是那件事,他也不至于在神霄宫里另辟出一间厢房,好单独让楼厌住进去。
他早该发现楼厌报复欲过强这一特点的,只是不想他都化成过人、读过书、学过礼义廉耻了,不高兴起来还是这么疯。
捡的什么破崽子。
楼厌丝毫不愿揣度他的师尊此刻在思考什么,只一味地朝着自己的衣物泄愤。
尖锐的犬齿将衣带一条一条地扯开嚼碎,连最无辜的亵衣亵裤也没有被放过,安静的厢房里只剩布帛碎裂的声音。
“楼厌。”衡弃春叫住他,清隽的面色在此刻显得极为冷冽,他淡淡说,“师兄已经将那面秦镜带回天音殿查验了,夷帝之物早晚都会有破解之法,除非你想一辈子当狼,否则我看你化成人形之后还能穿什么。”
楼厌:……
狼崽子歪着脑袋呆愣在原地足足半盏茶的时间,然后果断松开了口中残存的衣物,在衡弃春朝他发火之前径直跳上矮几,然后一个闪身溜了出去。
过来时想过楼厌会乱跑,衡弃春特意在神霄宫外设了结界,除他之外只能进不能出。
他任由小狼撒开爪子跑出去撒气,虽然他过了一夜也没有想清楚,不过是上药时弄疼了他,到底有什么值得生气的。
衡弃春只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在楼厌身上有着操不完的心。
他看着对着房中的一地狼藉叹了口气,然后掐出一道符纸,在上面信手写了几个篆文。
“四方清净,秽气消散——除!”
除尘符。
一张黄纸顺着变成尺寸大小,在衡弃春灵力的托举之下悬至半空,朱砂光现,三缕风纹径直垂落下来,散乱一地的家居物品默默归拢至原位。
随着厢房里恢复整洁,衡弃春的火气也渐渐消了下去。
他想,狼崽子再不懂事也不过是对着屋里的东西发泄一通,尚且不算太过难管。
但此时的他远没有想到,自己对楼厌的包容会在这一天的傍晚时分、他发现自己同样被弄乱的床榻和咬烂的衣衫时全部掀翻。
“楼、厌……!”
阴风瑟瑟。
衡弃春前脚刚从天音殿回来,未撑伞,碎雪淋身,一头鹤发都被霜雪染尽,整个人带着数不清的寒意。
他现在自己的厢房前,看着桌案上被扫荡一空的文房四宝,以及摊开的纸张上横陈的无数个狼爪脚印,只觉一口郁气积聚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眼看就要随他师祖去了。
他乜过那双清眸看向缩在角落里装无辜的狼崽子,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又皮痒了是吧?”
楼厌在角落里忙着追自己的尾巴玩,听见声音猛地停下来,脑袋仍然蛮横地歪着看向衡弃春。
那点儿嚣张在看到衡弃春脸上的冷意时收敛了一些,他缩了一下脖子,极小声地“嗷”了一声。
这事儿也不能全怪他。
他下午的时候尝试跑出去挑衅浮玉生,却发现衡弃春在神霄宫外设了一道结界,目的就是为了阻止他出去!
他耗费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试图找到这道结界的缝隙,然而毫无发现。
衡弃春为了防备他,居然煞费苦心地设了一道天衣无缝的结界!
神提防狼居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说出去谁会相信?
楼厌当着衡弃春的面儿吸了吸鼻子,又极委屈地“嗷”了一声,主动打破他昨日立下的“再也不会理衡弃春”的誓言。
衡弃春听得出他的画外音——我只是太无聊了,师尊凭什么不让我出去?
“太无聊了是吧?”衡弃春冷笑一声,目光再度扫过自己狼藉一片的卧房,竟肯定地点了点头,“很好。”
楼厌预感自己的命运不太妙。
又一夤夜。
雪已经由鹅毛之态演变成了细细的盐粒子,从天际洒落下来的时候发出“沙沙”声响,平白扰人一夜清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