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声沸在天,他抬起眼,一双冷冽的狼目透过妖魔气息混杂地天空睨向天际。
衡弃春的雪色身影正定在阵法的中心。
雪发白衣,如莲台清枝孑然挺立于世,莲花香气四散而发,催动着数千名弟子所布下的阵法,直直逼向眼前的妖魔。
仙法有别,自古仙者降妖容易除魔难,不管门下弟子立下了多么大的决心,众人仍会本能地将希望寄托在衡弃春身上。
毕竟他是人界最后一位神明。
正如此刻,他悬立人群正中,成为唯一的阵眼。
楼厌缓缓将视线收回,释然想:这样也好,有衡弃春出手,一头引鬼入体的魔根本不值一提。
这个念头刚刚生出来,他就觉得自己手臂一紧。
南煦与魏修竹一左一右抓住他两条手臂,神情紧张得盯着上首的战况。
“不好!”浮玉生说。
楼厌心里慌乱了一瞬,一时间还以为这两个人在开什么破天荒的玩笑,强装镇定抬眼看去,只见那只琵琶鱼身上的鬼气越聚越多,魔息吐露,几乎要冲破十八界弟子结下的剑阵。
怎会如此?
楼厌盯着环聚在琵琶鱼身后的鬼气,目光从它乌青色的鳞片一路上移,最终停在那张丑陋的鱼脸上。
他的心中生出一个近乎恐怖的想法——
引鬼入体的妖邪纵然可以快速修炼成人型,但太过容易走火入魔。
这只琵琶鱼显然是无法消化体内的鬼气,虽遵循他的本意成了魔,却也长成了一个鱼脸人身的怪物。
这样的魔无法将鬼气炼化为自己的力量,其实并不难杀,可若……
楼厌抬眼。
可若玄武陨落,四象山失守,夷帝陵中鬼气四溢,遍布九州之内,又会如何呢?
那么堕入魔道的妖邪便会如眼前这只琵琶鱼一样,源源不断地汲取鬼气,永无止息,直到将它们积攒到可以对抗整个仙门的程度,再将仙道众人一击毙命。
……怪不得修真界的第一宗门鹤子洲会惨遭灭门之祸!
眼看着琵琶鱼身后的鬼气越攒越多,几乎崽多等一刻就能钻破那面剑阵,楼厌不由地攥紧了手。
莲香四溢,衡弃春拨动无弦琴的速度越来越快,门下弟子渐渐难以支撑,剑阵从开始的千里之障逐渐变成一面小小的结界,最终变成盾牌大小,勉强挡在身前。
华九遥灵力耗尽,猛地收了手,躬身吐出一口血来。
无数条鲛鱼从空中直直地坠落回水面,激起一面惊天的水花。
倏地,散开的鬼气凝成一团浓重的黑雾,径直袭向剑阵边缘处的十八界弟子,长剑脱手,修为尚浅的弟子毫无防备地摔向地面。
鲛鱼幼子惊叫一声。
楼厌被那道刺耳的声音叫得猛然抬眼,一双狼目逐渐显露出阴鸷神色,后牙紧紧相抵,丹田跳动,周身经脉都开始肆无忌惮地运转起来。
浮玉生似乎察觉到这股暗潮汹涌的力量,“厌……”
他刚一开口就被楼厌一道灵力撂晕过去,旁边两只满脸诧异地看着楼厌,懵然开口:“楼师……”
然后他们两个也晕过去。
楼厌收回手,掌中灵力拂动,隐隐透出一丝邪气,金色灵气在指端盘旋一圈,缓缓飘升至云端,绕到琵琶鱼身后。
是衡弃春让他不可再用的“控邪咒”。
天边忽然劈开一道重雷。
琵琶鱼似乎被吓了一跳,操纵鬼气的动作停滞了一瞬,楼厌看准时间,口中越来越快地念起那个可以操控妖邪的符咒。
“轰!”
惊雷再度劈下来,琵琶鱼踉跄一步,越发没有章法地运转鬼气袭上来。
与此同时,一缕鬼气越过漫天血雾,悄无声息地汇聚到楼厌的身体里。
周身的经脉都舒展开来,每一根血管都贪婪着吸食着来自琵琶鱼身后的鬼气,顷刻之间,他的丹田与经脉都被鬼气填满,转而唤醒那根沉寂多时的魔骨。
越来越多的鬼气不断汇入他的身体。
楼厌浑身的关节都开始发出渗人的“咯吱”声。
楼厌舒服地仰起头,喉中发出一声不自然的轻叹。
“呃……”
上首,琵琶鱼还在毫无章法地调动鬼气,等到它攒足了力气蓄势一击的时候,才猛然发现那些为他所用的鬼气早已不知被谁吸了个干干净净。
衡弃春看准时机,灌注灵力拨动无弦琴。
“铮——”
琴音炸开,与南隅山手中劈出的雷电两面夹击,体型硕大的琵琶鱼摇摇欲坠摔下云层。
呼。
耳边只剩呼啸而过的风声。
浮玉生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嗡作响,竭力张开眼睛看清眼前的景象,这才认出站在他眼前的人是衡弃春。
他站起来,勉力行了一礼,听见衡弃春问他——
“楼厌呢?”
浮玉生抚了一下额心,满脸疑惑地回身看去。
琵琶鱼已被南隅山生擒,众弟子正在助受伤的师兄弟疗伤,鲛皇在一旁温柔地摸了一下幼子的脑袋,南煦和魏修竹还倒在他的身边昏睡不醒。
除此之外便是一山雪色苍茫,哪儿有楼厌的影子?
第86章 鬼气难遮掩
楼厌恢复意识的第一件事是先骂了一声。
……的。
没想到衡弃春那么警觉, 收了无弦琴看过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懵住了,为了不被衡弃春发现他身上浓郁的鬼气, 他只好闭眼从山崖上跳了下来。
谁承想鹤子洲的山居然有这么高!
楼厌踩着小腿高的积雪从地上爬起来,煞有其事地按了一下自己的屁股。
还好。
眼前是一处积满了厚雪的山谷,怪石嶙峋,寸草不生,放眼望去找不到一丝活人气息。
幸好山下雪大,否则他的屁股恐怕无法幸免于难。
感到一丝庆幸的同时,楼厌心里也不免紧了一下, 刚松出去的一口气又猛地提了上来。
他垂眸, 看向自己被蹭破了皮的手掌,无数黑雾缭绕在血口之上, 周身经脉已经尽数被鬼气侵染。
现在要怎么办?
带着这样一身鬼气回去,无异于昭告天下他身上揣了一根能吸引鬼气的魔骨, 届时不被衡弃春用琴弦劈成臊子都算轻的。
那……
楼厌不由地虚虚攥了一下手指,被手心里的伤口激得浑身一疼。
他游移不定地想:那难道要找个地方躲起来吗?
楼厌抬头,看着被风雪掩盖遮蔽的洞口, 忽然觉得一阵惶然。
他似乎已经很久都没有在衡弃春身边以外的地方生存过了。
隆冬日短, 前一瞬还映着雪色的日光很快垂落下去,整个山谷都陷入一片灰暗。
眼前模糊不可视物。
楼厌最终还是耸拉着脑袋走进了那个山洞。
他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地方盘腿坐下,默默回忆起衡弃春教他打坐的方式, 运转灵力, 试图将身上的鬼气与自身的经脉融为一体。
可得了鬼气滋养的经脉不同往日, 每一根都贪婪得像是生了灵智, 只要楼厌稍一运转灵力就叫嚣着将更多的鬼气卷进来,反而滋长了楼厌身体里的那根魔骨。
楼厌几番试探都不得章法,额上甚至急出了一层冷汗。
他在这个山洞里不吃不喝地坐了三天, 外面的雪落了又停,积雪覆盖至洞口的一半,冷风一吹,转而变成一片厚重的冰岩。
楼厌吐出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
搞不定了。
鬼气分得清谁才是大小王,比起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姑获鸟和琵琶鱼,它们显然更愿意依附在自己身上。
这些天他尝试了各种方法,仙诀魔印念了个遍,那些鬼气却不减反增,紧紧附着在他的脊骨上。
楼厌迈过洞口那道结了冰的雪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麦色皮肤被雪色映得微微泛白,笼罩在他身上的鬼气却半点没有消散。
甚至不用衡弃春出手,下山随便拉个人都能看清他身上环绕不息的鬼气。
楼厌在雪地里站了片刻。
刚刚泛晴的日色垂落下来,将他的睫毛映出一小片阴影,恰好遮蔽住眼下那颗泪痣。
楼厌眨动了一下眼睛,恍然抬首,朝着一寸寸挪移出来的日色看过去。
他忽然觉得自己不该这么优柔寡断。
大不了就找个更隐蔽的地方待上三年五载,他就不信自己消化不了那些鬼气!
可是……
可是不知鹤子洲怎么样了。
那只琵琶鱼虽算不上是正经魔,但毕竟是堕入魔道的妖邪,虽说他已经用自己的身体吸取了全部鬼气,但难保它不会留有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