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女子娇媚,以一人之力使鲛族从妖界的划分中脱身出来,经年过去,不免心力交瘁,仔细看时竟已经可以在她的眼角窥得一缕细纹了。
她便抬手在自己的眼角按了一下,思索着说:“百日前天音殿事变,天台池也受波及,我族鲛鱼被劫雷所吓,潜在水底不敢浮出。”
“事后我忙着安抚族人,不慎忽略了犬子,以至于那孩子在外游荡多日都不曾归家。”
衡弃春眉心猛地一拧,一种不好的预感已经浮现出来。
果然,他听到华九遥接着说:“今日晨起,我的部下来报,说是——犬子被九冥幽司界掳走了。”
衡弃春蹙眉:“确定是九冥幽司界?”
“确定。”华九遥道,“掳走犬子的地方留下了一些蛛丝马迹,仔细翻遍后,确认是虎族的毛发。”
“神尊知道的,虎族早在三个月前就为九冥幽司界所用了。”
此言一出,衡弃春顿时觉得自己呼吸一紧,像是有什么东西格外用力地拉扯着他的心脉,令他连顺畅地呼吸都不能。
再回神时,他听见南隅山说:“我已经派了弟子外出查探,只可惜暂时还没有他们的下落。”
华九遥一生刚强,唯独在这只命途多舛的幼子身上多番怜爱,听见此言不由紧紧闭眼,嘴唇张了张,终是一哽:“若真找不到他们的下落,那就是我儿的命……”
衡弃春忽然站了起来。
恰是逼近正午的时候,一寸晨阳从门窗的缝隙间漏进来,掠过那樽失温的日晷,停在观音石像的面容之上,与衡弃春的侧脸逐渐重合。
石像上一串朱红念珠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衡弃春眨动了一下眼睛,将视线从那串佛珠上收回,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影子,浅色长发被阳光悉数包裹住,一时间又变得如在云雾。
“虽我不认为此事会是楼厌授意的,但我愿意替鲛皇尽力寻找。”
南隅山“嗤”他一声,“九冥幽司界行踪不定,自楼厌堕魔之后,大半妖邪都集结在了一处。”
“只可惜……没人知道他们的下落。”
殿中静了静,大抵是听出希望渺茫,华九遥不由地低下头去,眸中很快闪过一丝不舍。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衡弃春竟淡淡地说——“我知道。”
“你知道?”南隅山愣了一下,第一反应还以为衡弃春是在与自己呛声,拧了一下眉心才又问,“你怎么会知道?”
衡弃春抿唇,目光不由落向远方,声音忽然透出几分渺茫。
他说:“因为我在六鼻镜中看到了。”
六鼻镜……
那日誓仙大会,衡弃春在诗无情手中窥见的那面六鼻镜!
怪不得,他那日从幻境中出来之后会那样反常,甚至不惜买酒饮醉。
一切都串上了。
南隅山忍不住偏头看他,目光触及到衡弃春那头格外扎眼的白发,不由地又是一哑。
迟疑片刻,他只得盯住衡弃春的侧脸问:“这之后会发生什么?”
记事珠看过往,六鼻镜窥未来。
如果衡弃春当日真的在六鼻镜里看到了楼厌,那么他一定知道之后的事。
但之后会发生什么,衡弃春却没有说。
他侧过身体,仍维持着拢袖的姿势,冲着南隅山微微躬身,是身为上神的他好不容易捡起的一个大礼。
“我那时并未说谎,在六鼻镜中,我并没有看清他的脸,至于之后……”衡弃春抿了抿唇,躬身的动作令他显得谦卑,而说出来的话却半点不容置疑,“至于之后的事,我尚不能说。”
他的确没有骗衡弃春。
纵使如今修真界中已是天翻地覆,那日在六鼻镜中看到的画面,却始终萦绕在他的眼前。
幻境之中,南煦在衡阳长老的墓前自断魔骨,九州之内赞得安宁。
而一息之后,真正的魔骨才终于降世,他没有看清那人的脸,却看见了……
衡弃春闭了闭眼,复睁开时已经敛起了那些复杂情绪,只用一双清润透亮的眸子看向南隅山。
他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当着华九遥的面儿劝说道:“玉生替师兄操持甪端门,教习师弟,多年来克己复礼,不曾违背纲理伦常,亦不可谓不劳苦功高。”
“望师兄不要难为他。”
刚刚冷静下来的南隅山瞬间暴起,“啪”的一声拍向自己手边的桌案,瓷盏晃动,发出“噼里啪啦”的岌岌可危声响。
“我难为他?!”
衡弃春不知他为什么忽然发这样大的脾气。
但修竹那孩子毕竟不会说谎,师兄对楼厌都如此嫉恶如仇,如今他知道自己看重多年的弟子也是妖身,还不知要把浮玉生罚成什么样子。
他抿唇想了想,还是不打算当着华九遥的面儿把话说得太过直白,只是说:“师兄说没有,那就没有吧。”
“衡弃春!”
衡弃春觉得自己已经言尽于此,因而没有再理会已是盛怒的南隅山,拱手行了一礼,作势便要告辞,“事出紧急,迫在眉睫,我先去九冥幽司界。”
“师兄。”衡弃春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劝到,“我觉得你脾气不太好,最好改一改。”
南隅山:……
直到衡弃春和华九遥相继告辞离去,天音殿的殿门开了又阖上,浓酽的夏阳弥漫整个居室,衡弃春还忿怏怏地回过神来。
他起身,绕过桌案走向内室,顺手掀翻了桌案上的那只茶盏。
“小时候师祖要禁你的情.欲,我就不该拦着!”
一句恶语越过一重结着紫电的结界,传入小白蛇的耳朵。
后者正专心致志地将自己盘踞在结界之上,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连吐蛇信,在寂静的一方居室里发出渗人的“嘶嘶”声。
南隅山额穴猛地跳了两下,忽然觉得衡弃春和他门下那只孽徒都变得亲切了起来。
“变回来!”他对着那条白蛇说。
浮玉生冲他歪了一下脑袋,静待片刻,等到南隅山快要控制不住哦越过结界进来收拾他的时候才念了个归元诀。
一瞬间绿光乍起,不曾遮掩的妖气散布出来。
再定睛看时,那条盘踞在结界上的白蛇已经化作人形,正屈腿坐在地上,笑吟吟地舔了舔嘴角。
南隅山冷哼一声,“平日挺稳重的人,怎么,露了原形便不装了?”
“没有。”浮玉生立刻正色起来,曲动膝盖在里面跪坐起来,“弟子知道师尊囚我在此是为了让我反思,也是为了保护我。”
“别以为我不知道昨晚修竹来过。”南隅山眯眼看他,片刻之后又是一声冷哼,“更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了什么。”
浮玉生怔了一下,大概是有些意外,那双狭长的柳目中立刻盛起笑意。
蛇智多妖,他立刻转了话题,问南隅山:“昨夜我感知到蛇族寻过来了,今早那股气息就不见了,想来是师尊出面才将他们劝走,多谢师尊替我费心。”
“谁有心思管你的破事。”南隅山负手,并没有再与他对视,只是淡淡说,“只不过是今早唤重明鸟来过,蛇族天性怕它,见之立即逃窜了。”
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睨向浮玉生,拧眉道:“我倒是很好奇,你以蛇身管理甪端门那么多年,是怎么做到在重明鸟面前不打哆嗦的?”
“不会的。”浮玉生笑了笑,“我蒙师尊大恩收留,既承仙道,便应承起道心。”
“重明鸟是上古神兽,我岂会惧怕神明。”
静默。
偌大一座天音殿中,师徒两人隔着一道紫色结界遥遥对望,日影挪移,在这间偏静的居室里投下一片照影。
良久,南隅山抬手撤去了那面结界,侧身对自己的首徒说:“出来吧。”
“师尊?”
“如你所言,便应承起道心,九冥幽司界的妖魔在外作乱,岂能坐视不理。”
浮玉生心头一触,转瞬就明白了南隅山的意思,却迟疑道:“楼厌他……”
“弃春说不是他做的。”南隅山打断他,“我姑且信这一次。”
第107章 知风有来处
九州动荡。
玄清宫被诸妖围困, 门下负隅顽抗的弟子被虎妖生生剖开肚子,枯骨烂肠血流一地, 七月中旬的天气,太阳一晒便散发出一阵恶臭。
褚掌门的尸体就被虎妖悬挂在宗门的墙楼之上,百日过去仍未入土为安。
——四海之内一片腥风血雨。
衡弃春在玄清宫外驻足片刻,神色淡淡,雾白色的衣发几乎要与山间浩荡的雾气融于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