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就这么祈祷着祈祷着,洪水竟然真的没有那么汹涌了,虽然还在时不时升降,但是威力已经小了许多,好几次高度都没超过五层楼。
这让不少人看到了希望,神明崇拜席卷人间,关于水神的故事不断被编纂得更加完善口口相传,神明画像传得到处都是,但画像上的神明都极其抽象,连轮廓都模糊。
人不像人、神不像神,动物特征倒挺明显,蛇头蟹甲的,甚至还沾点西方神的特征,好像越看不懂就越能展示神威,令人臣服。
或许真的是神明的力量,人们重建文明秩序的心越来越强烈,只要一抓住机会,就会有人忍着尸体腐烂时散发出的冲天臭气,忍着那种湿哒哒的触感,忍着突然被大水卷走的恐惧,陆陆续续下到地上收集可用的工具,捡起,再造,企图恢复往日的辉煌。
幸存者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多。
如果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着,说不定文明社会的光会再次穿透云层。
说不定……
第一次,幸存者们看着持续了好几天,把修好的东西又全都泡烂的洪水,眼里充满雄雄斗志。
第二次,这次洪水来得更急,不到十分钟,大水就淹到了六十多米,很多人来不及跑,就被洪水吞噬。刚被清理干净的地上又多了残躯,幸存者仍然充满斗志,甚至有人中二地大声宣战。
第三次,幸存者的眼里开始出现迷茫,手中捧着神明画像不知所措。
第四次,幸存者重建世界的热情降了很多,多日的努力总是会被洪水摧毁,就像摆不脱的命运。
第五次,幸存者们看着泛滥的洪水,看着洪水里的尸骨、器械,无动于衷。
第六次,第七次……
最后,幸存者终于接受了这一切,他们开始学着和洪水共处。
从有灯的世界到完全适应月光都穿不透的黑夜,他们只用了半个多月。
……
沈从蹲得腿麻,他站起身,在地上留了个几厘米深的脚印。沈从低头看去,脚印里很快积了不少水。
“好像又要发水了。”沈从说。
黄仁研低头看了眼脚印,随后不甚在意地移开目光:“还早,还能钓会儿。”
见黄仁研无动于衷,沈从不再多说,等腿麻的劲过去之后,沈从说了声,缓步走出水库。
等沈从再次走到大楼附近的时候,地上已经积了几厘米的水,淹过了沈从的鞋底。
刚才听的时候没什么感觉,这回亲眼看到之后,沈从才真切感受了一下他们的绝望。
发水的范围很大,是所有地方同时升起来的,而且水一直都在一个平面上,并不会因为地势高低的不同就产生倾斜,低的地方只会升得更快以跟上高地的速度。
这样的无差别攻击只能往高了躲,而且这次涨水的速度很快,沈从只不过分神看了眼张辉荣他们的状态,水就已经淹到了脚踝。
第70章 我当大哥好多年
张辉荣像是没注意到水位的变化, 依旧孜孜不倦地撒着种子,其他人也没什么要跑的迹象,无动于衷地做着自己的事。
沈从走到一楼, 这才发现孙含空他们已经在楼道里集合了。
看到沈从过来,刘创富赶紧问:“你去哪了?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天气湿就算了, 这地上突然也开始渗水了, 我刚才一脚踩到水坑里差点给崴到。”
水位已经升到快要淹没小腿,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沈从一边上楼梯, 一边简短地给他们复述了一遍发水是什么情况。
听到原因,原本因为腰痛落在最后的刘创富一个激灵,脚下生风似的挤开一众人身体健康的年轻人跑到了最前面:“那按你这么说, 我们上楼也不安全啊。这个楼泡了这么久, 谁知道会不会哪天撑不住了就塌了,烂眼睛龟儿子哦,我们要怎么才能回去?”
沈从没回答,他也不知道。
这种类似“前情提要”的故事里没有任何如何回去的线索, 唯一的一个线索,也只是告诉了他们将要命不久矣, 要么在楼塌之前逃回去, 要么一起淹死。
“你们看!”胡笳突然指着窗外喊道。
沈从已经走上了拐角, 再退回去太过麻烦, 那扇小窗户也容不下几个人一起看。沈从干脆几步跨到了上一楼。
见沈从过来, 刘创富往里一缩, 给沈从让了个位置。
窗外, 洪水已经升了有两米高。
浑浊的洪水下, 沈从看到, 张辉荣正扛着锄头,拎着桶,带着一堆工具不慌不忙地走向大楼。
不止是他,其他人也差不多,动作像在散步,好像这些水不是来夺命,而是来跟他们交流感情的。
“他们怎么不跑,不怕淹死吗?”胡笳皱了皱眉。
她由衷有些佩服他们的肺活量,她光是站在这样充满水汽的空气里都有点呼吸不上来,总觉得鼻子被堵着,他们却能在洪水下镇定地走路,更别说里面还夹杂着各种东西。
水升得很快,就这几步路,洪水已经淹到二楼,几人都快要看不清水里面的人。
胡笳实在看不下去,挥手大声喊道:“跑啊,快跑啊!”
然而只有张辉荣一个人给了回应——抬头看了一眼。
就在这一眼的时间里,水面上飘过一个红色的塑料桶。
胡笳看过去,才发现是有个人踩到了什么东西没站稳,一下摔了下去。摔倒之后,那人却没有挣扎,连一点求救的迹象都没有,胡笳盯着看了许久,只看到了一个漂浮起来的尸体。
走在前面的人终于回头看了一眼,但也只有这一眼,随后又捡起塑料桶平静转身扛着锄头继续走。
“他们怎么……这样?”胡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们不想活命吗?
“……”
没人能给她答案。
余满拉着胡笳的手臂,最后看了一眼窗外,转身上楼:“先走吧,水要淹上来了。”
楼梯间里很快响起轻重不一的脚步声。
沈从坐在地上,忍着身体的不适重新换了纱布。
好在只是被指甲划了几道,伤口不深,暂时没有发炎迹象。
发水之后空气里的潮湿度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峰,明明没有接触水,但沈从依旧感觉自己被泡在了水里,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每一次呼吸都像窒息。
不仅如此,身上的红疹子也越来越泛滥,几乎要长满全身,又痒又痛。腿上的伤口也没有任何愈合迹象,反而有了发炎的趋势。
其他人也没好到哪里去,一个个应激反应都很猛,一眼看去像是疹子成了精,跟猴一样不停地抓耳挠腮,难捱的痛呼声此起彼伏。
刘创富闲不下来,自己身上的伤都痛得不得了,还要跑去一个个慰问躺在地上的人,胡笳也跟在他身边帮忙清洗伤口。
孙含空虽然忙着照顾连雨,但眼神也时不时往刘创富那边望,好像一有需要就会立马冲上去的样子。
张辉荣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
他刚站在门口,就听刘创富问:“兄弟,你那还有纱布和药吗?你看我们这确实挺需要的。”
张辉荣瞥了眼地上痛苦的几人,摇头,走进房间。
后面的人跟着鱼贯而入。
沈从数了数,少了三个人。
又隔了好一会儿,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黄仁研背着他的鱼竿,冲沈从笑了笑,眼神在门口的众人身上停留了几秒后,抬脚进了房间。
屋里的人好像并不因为有同伴去世而感到难过,他们只是沉默地帮着刚回来的人擦头发、拧衣服,拧出来的水被装到桶里,然后又被倒到窗外。
这些人的头发估计从灾难来临开始就没剪了,几乎个个长发及肩,一束一束得贴在身上,这回被水泡了,哪怕被擦过也抛不开一副落汤鸡的样子。
他们这行人也差不多,头发都沉重地搭在头上,刘海贴在额前像落魄的非主流。
沈从抬手摸了下自己的头发,还好,他本来就剃得寸头,虽然最近长长了点,但是依旧精神地竖着,除了也湿成了一束一束的,但也没有太狼狈。
“呕……”
有个躺着的人突然半坐着干呕起来,这要是吐在屋子里面可就不好了,刘创富赶紧扶着他到了门外。
震天动地的呕吐咳嗽声就像是一条导火索,呲呲啦啦地烧到了门内,不少人也跟着咳嗽起来,乒乒乓乓的像绝命交响曲。
没有药,再多的措施也无济于事,现在只能祈祷免疫系统能争点气。
“我们还能回去吗?我不想死……我不想咳咳呕咳咳。”女生背部受伤只能趴着,这会儿一咳简直是腹背受敌,一下一下地扯着伤口疼,本就腐烂的伤口又蹦出了血星子。
胡笳赶紧过去小心地摸着没有伤的地方给人顺气:“肯定能回去的,你别想那么多,想吐吗?我扶你出去。”
然而那个女生好像没有听到胡笳的话,只自顾自地喃喃着:“我才攒好首付,我爸妈还等我带他们去旅游,我才和我闺蜜和好……我不想死……我好痛,咳咳咳……我没做什么坏事啊……我不想死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