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偶尔,在文件堆积如山的深夜,或者听着窗外西西里晚风的恍惚瞬间,我仿佛还能看到那个穿着宽大病号服的瘦弱身影,就坐在我家客厅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榻榻米上。
抬起头,用那双和我相似的暖棕色眼睛,对着惊慌失措的我,露出一个温和又带着点难以消除的距离感的浅笑。
然后,用那因为虚弱而略显低哑,却清晰无比的声音说:
“我叫沢田和真。”
“请多指教,纲吉。”
嗯,请多指教,弟弟。
虽然这声弟弟,我叫得迟了整整十年。
第73章 自述3.5
我有一个弟弟。
这句话,在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像一颗被小心翼翼含在嘴里的糖,是我心底最柔软、最温暖,却也随着时间推移,渐渐变得沉重无比的秘密。
他叫和真,沢田和真。比我小几岁,具体小多少,有时候忙起来都会恍惚一下。
他有着和我相似乱糟糟的棕色头发,但发质比我软很多,摸上去像小动物的绒毛。
眼睛的颜色却更像妈妈,是那种温暖的像融化了的焦糖一样的颜色,看着你的时候,会让你不自觉地心软。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在并盛町那个不算大却塞满了我们所有童年回忆的家里。
和真从小就体弱,这点跟我完全不一样。
我虽然被叫做“废柴纲”,运动神经差到令人发指,但至少身体底子还算健康,磕磕碰碰发烧感冒,扛一扛也就过去了。
可他不行。
天气稍微变凉,一场小雨,甚至只是吹了点风,都可能让他病上一场,发起高烧,小脸烧得通红,呼吸急促地躺在床上。
因为这个,他待在家里的时间远比在学校多。
很多时候,我放学后,背着沉甸甸的书包,匆匆跑过熟悉的街道,推开家门的第一件事,往往不是喊“我回来了”,而是下意识地放轻脚步,先去他房间门口探个头,看看他今天怎么样了。
他很安静,不像我小时候那么爱哭闹,更不像后来加入的蓝波那样,是个一刻不得安分的混世魔王。
他喜欢看书,各种类型的书都能看进去,安安静静地坐在窗边,能坐一下午。
或者就是摆弄一些精巧的小玩意儿,拆开,又装上,手指很灵巧。
更多的时候,他只是抱着膝盖,安静地看着窗外的天空或者庭院里的树木,眼神有些空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妈妈总是格外细心地照顾他,饮食、穿衣、作息,方方面面都考虑得很周到。
而我也在日复一日里,不知不觉地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一个需要我时时看顾,需要我分出心神去担忧的弟弟。
替他赶走附近偶尔会嘲笑他“病秧子”的坏小孩,帮他去图书馆借他想看,却因为生病没法去借的书,在他发烧难受睡不着的晚上,偷偷溜进他房间,笨拙地学着妈妈的样子用湿毛巾帮他擦额头……
这些琐碎的事情,慢慢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
后来,里包恩来了。
我的生活瞬间天翻地覆,像被扔进了一台高速搅拌机。黑手党,彭格列十代目,守护者,死气弹,战斗……
这些陌生又可怕的词汇,像潮水一样强行涌入我原本只是有点灰暗,但总体还算平静的平凡人生。
一开始,我当然是怕得要死,只想逃跑,拼命地逃。但每当夜深人静,被里包恩操练得浑身酸痛躺在床上,或者因为白天的战斗而心有余悸时。
转过头,看到隔壁床上和真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显得安静温和的焦糖色眼睛,想到我需要保护的人里面。除了妈妈,还有这个体质孱弱需要依靠我的弟弟,心底那份怯懦和想要放弃的念头,似乎就被冲淡了一些,被一种模糊却逐渐清晰的责任感取代。
我不能倒下,绝对不能。因为我是哥哥。
这个身份,在里包恩出现之后,有了更具体更沉重的分量。
和真他知道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
我没有刻意瞒他,也瞒不住,家里整天鸡飞狗跳的,多了个婴儿杀手,还时不时有奇奇怪怪的人(比如狱寺和山本)跑来,他想不知道都难。
但他没有表现出害怕,也没有像普通人那样对我敬而远之,或者劝我脱离那个世界。
他甚至尝试着,用他那不算强壮的身体和天生聪慧敏感的头脑,想要帮上我的忙。
他偷偷去学了一些基础的医疗知识,会在我训练受伤后,或者某次小规模冲突挂彩回家时,拿着医药箱,用那双灵巧却微微发抖的手,笨拙又极其认真地帮我清洗伤口、涂抹药膏、包扎。
他会留意并盛町出现的陌生面孔,留意周围一些不寻常的细节,然后用他特有不引人注意的方式提醒我,告诉我哪里可能不对劲,让我小心。
他就像个沉默的紧紧跟随着我的小影子,用他力所能及的方式,小心翼翼地参与着我那混乱、危险、却又无法挣脱的新生活。
再后来,白兰出现了。
密鲁菲奥雷的阴影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笼罩了整个里世界,也笼罩了我们所有人的未来。
战争不再是遥远的名词,它变得残酷而真实,带着血腥和死亡的气息。
我们所有人都被迫迅速成长,或者说,被迫去面对和承受那些我们从未想过自己需要面对的东西。
牺牲、抉择、以及眼睁睁看着重要之人受伤甚至离去。
那场导致和真重伤、几乎夺走他生命的战斗,是我这辈子都不愿去回忆,却又在每个深夜无法控制地闯入脑海,反复折磨我的梦魇。
细节已经很模糊了,被大脑自我保护机制刻意模糊了。
只记得那是一个陷阱,我们被引入了对方精心布置的包围圈。
撤退路线被完全切断,四面八方都是敌人。
白兰的力量强大得令人绝望,那是一种玩弄规则般的强大。
我记得当时视野里一片混乱,爆炸的火光刺得人眼睛生疼,各种属性的死气之炎在空中疯狂对撞、呼啸,同伴们声嘶力竭的呼喊和警告声混杂在一起。
然后,就在某个瞬间,我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他——和真。
他明明应该待在绝对安全的后方支援点,那里有入江正一和斯帕纳的技术支持,相对安全。
可他不知什么时候,用什么方法,竟然冲到了最前线,冲到了我的侧前方。
我甚至没来得及喊出他的名字,就看到他面对白兰那边某个干部发出,直冲我而来的角度刁钻的致命攻击,毫不犹豫地,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我。
那一瞬间,我好像看到他周身燃起了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微弱却异常纯粹的金色火焰,那火焰不像我们的死气之炎那样具有攻击性,反而像一层薄薄的试图守护什么的屏障。
但那光芒太微弱了,在敌人狂暴的攻击面前,如同风中残烛。
紧接着就是吞噬一切的白光,几乎要将人内脏都震碎开的冲击力猛地扩散开来。
我被气浪掀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耳朵里嗡嗡作响,视野里一片模糊。
等到我能勉强看清东西时,只看到和真那单薄得像纸片一样的身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轻飘飘地飞了出去,撞在远处残破的断墙上,然后软软地滑落下来,再也没有动静。
后面的事情,记忆更加支离破碎。只记得自己像是疯了一样冲过去,记得狱寺和山本他们拼死挡住追兵掩护撤退,记得库洛姆用幻术制造了短暂的遮蔽……
记得我把浑身是血、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和真紧紧抱在怀里,手上、身上全是黏腻温热的触感,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冰冷。
等我们付出极其惨痛的代价,终于狼狈不堪地撤回临时基地时,和真已经被紧急送进了彭格列技术所能达到的最高级别的医疗室,身上插满了各种维持生命的管线和电极。
医生和夏马鲁他们进行了联合会诊,得出的结论冰冷而一致:身体多处粉碎性骨折,内脏严重受损,最致命的是生命力以一种异常的方式被严重透支,大脑活动微弱到几乎无法探测,陷入了最深度的昏迷状态。
苏醒的几率……
他们用了很多专业带着委婉的词汇,但核心意思只有一个:微乎其微,接近于零。
从那天起,那间充斥着冰冷消毒水气味,摆放着各种闪烁着指示灯的病房,就成了我除了首领办公室、战术会议室和血腥战场之外,待得最久的地方。
很多时候,我其实并没有什么明确的想法,大脑被各种战报、决策、伤亡数字塞得满满的,几乎要停止运转。
只是在战斗的短暂间隙,在处理完堆积如山关乎无数人生死的文件后。
或者仅仅是感到一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迷茫时,我的双脚都会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样,带着我走到那扇隔绝了外面喧嚣与危机的病房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