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她来试镜一番,那基本没悬念了。”
  “我也觉得是,好强的班底,一番咖位这么大,导演还是余见山,我要是能争取个配角就谢天谢地了。”队伍中间,小女生双手合十,样子很虔诚。
  “我之前给她做过光替,本人一点架子也没有,超级随和,还给我们送了签名照,我本来准备送出去,最后一张也没舍得,全自己藏起来了。”
  “死丫头命真好。”
  ……
  闻葭没排队,而是被妥帖地安排进了休息室,须得等二番、三番以及配角试镜完,才能轮到她。她静下心在房内坐了近一个小时,才有人来引她进棚内。
  余见山、副导演、制片人以及出品方团队均围在桌边坐着,她一一地打了招呼,走上前去递资料。
  资料是被副导演接过的,一位留着一头垂顺黑短发的女士,长相极其大方明艳,扫视完个人资料后,她点头,很欣赏地向闻葭笑了笑。
  角色信息跟试镜片段是昨天就发到了她邮箱的,她磨了一整个半天,过了十几遍,才觉得基本能够把控住角色。
  余见山这次合作的是原创剧本团队,影视寒冬以来,市场下沉得厉害,丝毫没有回暖的迹象。整部剧本花了近五年时间打造,国内金牌女编剧苏见芸参与制作,凝聚了各路创作人才的心血。
  闻葭在这部电影中饰演的角色是患有渐冻症的女画家,在生命最后一刻描绘与爱人的回忆,影片的名字正是取自此片段─《在冻结以前》。
  这是整部影片最高/潮的部分,也是闻葭要试镜的戏份。
  她按部就班地做完好自我介绍,之后按照流程演完了片段,前后没超过十分钟。演完后,整个摄影棚内鸦雀无声,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到。
  她演得太细腻了,提笔、作画、落笔,无力、绝望、僵硬,全部呈现在她的神情跟动作里,她一个字未说,仿佛是在演哑剧,只是这样静静地坐在画布前,手指是颤抖的,却抖得恰到好处,眼神悲怆至极,不会有人在她先前的作品中看到过如此惨怛的神情,并且还杂糅了一丝欣慰,是一种能够与爱人共享生命的最后一刻的宽慰。
  伴随画笔掉落的还有一滴从眼角滑落的泪水。
  她将情绪拿捏得恰到好处,仅仅只是试戏,也缓了半晌才从角色中抽离。
  余见山不得不承认,闻葭是一位极具天赋的女演员,他刻意给他安排这一片段的试镜,却没想到完成度比他想象中还要好。
  眼光毒辣的导演看演技,最直观的方式就是看哭戏,更何况是他。笑只需咧嘴巴,眼泪却骗不了人,可假如只是能看见眼泪,未免过于空洞。他见过圈内各路明星的哭戏,缺点无非两类,一类悲怆得过于夸张,表演痕迹明显,一类麻木得僵硬,像提线木偶,幕布后的人操控了,才能看到眼泪。
  闻葭的厉害在于,哪怕观众看不到她的眼泪,也能从她其余的动作语言中感受到角色的悲伤,然而,等真正看到了她的眼泪,观众抹一把脸,却发现自己的眼泪比她的还多。
  棚内出奇的安静,出品方代表跟制片人面面相觑着没说话,心里感叹终于在冗长又千篇一律的表演中,迎来一尊大佛。
  只有余见山表情淡定,见她结束表演,只是很轻微地点了点头。
  他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自我感觉怎么样?”
  闻葭走到桌前,轻抹去泪痕,只给了很简短自信的回答,“还不错。”
  余见山脸上终于显露出一点笑意,仿佛是欣慰,“我倒是没想到你会坚持亲自来试镜。”
  “余导,这是我的本职工作。”她开玩笑道,“况且开后门进来,我怕落人口舌的。”
  余见山笑她的坦率,“说说看原因,是因为我上次把你刷下来了么?”
  “确实有这部分原因。”
  “还有一部分呢?”
  她挑挑眉,“这不能说。”
  “其实我之前不用你,跟你的表演无关,”余见山很认真地凝视着闻葭,像在探究,“是因为你身上的光环。”
  “你知道我很少用流量明星,实在太棘手了,入戏难,一旦入戏了,出戏又难,拍电视剧也就算了,但对于我们做电影的来说,这就是大忌。如果不能掌控住自己的情绪,怎么掌控住角色的情绪呢?”他越说越激动,“自带流量的百分之九十都有这种毛病,他们想的都是什么?是片酬、流量、利益、咖位。太浮躁,根本沉不下心去演戏,一开始我也想打破这种偏见的,”余见山摇了摇头,然后自嘲地笑,“结果就是,连扑两三部。”
  闻葭听出他弦外之音,斟酌片刻,很迂回地道:“明白您的顾虑余导,所以我这次坚持来试镜,也是想打消您这样的想法,况且,”她环视了一圈眼前坐着的人们,语气很坚定,“我绝对不会再让这部剧本扑。”
  余见山仿佛就在等她这句话,他咧开嘴笑,很欣赏地颔首,一锤定音,“剧本围读的通知晚点会发到你助理邮箱。”
  闻葭向他伸出一只手,莞尔,“合作愉快。”
  出摄影棚时,廊道上已经完全空了,只有于凯晴在那焦虑地来回踱步,她听见闻葭出来的动静,没急着开口,而是观察了一阵她神色,“怎么样怎么样?”
  闻葭沉默两秒,“稳了。”
  于凯晴小跳着雀跃,“我都替你紧张,听说余见山又凶又狠。”
  闻葭故意配合地打了个寒颤,“确实很不怒自威。”
  -
  接到许邵廷打来的语音通话时,闻葭刚在保姆车内坐下。
  车子驶离摄影棚,准备往别墅返程。
  她将后排座椅放倒,腰间搭了块薄毯,压低声音跟许邵廷说话。
  按照习惯,司机避开了大道,很隐蔽地拐进了另一条小路,在明星身边做事,警惕惯了,驶过路口,司机往后视镜望了一眼,瞥见一辆银灰色丰田商务车一直跟在后面,此刻道路疏通,丰田车不但没有变道超车,反而一直匀速尾随着。
  司机心里起疑,但是没加速,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又平稳地开了一段,直至下一个路口,原本应该直行,他猛地打了方向盘,往右转,驶进了另一条小路。
  这条路通往郊区,不如市区热闹,此刻并非晚高峰,整条路上冷清至极,来往的车辆寥寥无几。
  司机打转方向盘,再次回望,丰田车也按照他的路线跟了上来。他向后排低声道:“姐,好像车在跟。”
  闻葭正漫不经心地跟电话那头的男人聊天,她坐起身,往后挡风玻璃瞥,“甩掉它,别开太快。”
  被人跟车的事她屡见不鲜,平均半个月就跟私生打一次交道,眼下许邵廷的语音通话已经分去她所有心思,她转回头,扯过毯子继续躺下了。
  “今天去试镜了么?”
  许邵廷看不到,她仍旧很诚实地点头,“嗯,刚结束,”诚实完又使坏,“但还是被刷下来了。”
  他轻描淡写地,“你知不知道你说谎的时候声音会变得很小?”
  “许董好不近人情…这样戳穿我…”她喃喃。
  “晚点有什么安排么。”
  “没什么安排,现在正准备回家呢,怎么,你要…”
  这句话没说完整,她瞥见窗外一道车影蓦地冲进自己余光─那辆银灰色丰田商务车引擎发出低沉咆哮,猛地加速,瞬间从右侧车道超了上来。
  闻葭倏地坐起身,毯子滑落,手机也忘了拿下来,她吸一口凉气,吩咐司机,“稳点,别撞上了。”
  许邵廷正泰然自若地抿着红茶,听着她有点不沉稳的气息,从骨瓷杯中抬起眸,收起笑意,“怎么了?”
  “没事,好像…”
  话语未落,她目光彻底被右侧车辆牢牢攫住,丰田车速度越来越快,与保姆车间距越来越近。
  两辆车已然并行疾驰,丰田车后排车窗降下,车内露出一张戴着鸭舌帽跟黑色口罩的男性的脸,被隐去了其余五官。帽檐阴影下,他一双因变态的笑而被挤压的双眼,眯成细细长长的一条缝,露出觊觎的目光,显得猥琐至极,正举着手机朝闻葭那侧车窗狂拍。
  好在车窗是完全紧闭的,并且贴了深色防窥膜,他并不能够拍到车内具体的画面。
  心中一紧,手机从手中滑落掉在座椅上,她无暇去捡,心跳随着车速逐渐加快,瞳孔瞬间扩张,她拉住侧边的把手,眼看两辆车间隔越来越近,她下意识地惊呼了一声。
  司机脸色铁青,额角渗出汗珠,私生粉常见,如此偏执又紧追不舍的私生粉不常见,他猛地往左打了一圈方向盘,试图拉到安全距离,轮胎摩擦柏油路发出尖锐的嘶鸣。
  然而这一举动在私生粉看来无疑是挑衅的,丰田车非但不减速,反而也向左挤靠过来,两辆高速行驶的车几乎互相擦着后视镜,金属摩擦的刺耳动静听着令人牙齿发酸。
  闻葭全然忘了自己还打着电话这件事,双手死死地抓住把手,抓得她掌心直冒痛感,骨节泛着青白色,于凯晴将她抱在怀里,死死地护着她的头。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