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于凯晴的声音很突兀地从卧室门外传来,大喊着催她早点休息。
闻葭彻底从方才的心神恍惚中醒来,却看见男人站在浴缸边,神色清朗,丝毫没有沉溺的意思,她仰头望向他,用口型道:“怎么办?”
许邵廷很冷静,“我去说。”
一墙之隔,于凯晴刚准备抬手敲门,房门便被打开了。
许邵廷高大身形堵在门口,只开了条缝,没让她进来。
于凯晴咂舌,踮脚试图往里面望,“我姐呢?她该睡觉了。”
“她在洗澡。”
于凯晴狐疑地从上到下打量他一眼,看见他衣衫齐整,才稍稍放下心里疑虑。
“许董今晚准备在这留宿么?”
她以为他会斩钉截铁地否决,却没想到得到了他模棱两可的回答:
“也许不会。”
于凯晴惊呼,“也许?!”
浴室内,闻葭竖着耳朵听门口两人的交谈,眼见话题朝另一个方向扭转了,她蓦然扬声打断,“凯晴,帮我拿下浴巾!”
闻言,许邵廷让出一条道,转身往卧室内的单人沙发走,他很淡然地在沙发上坐了几秒。心里有股欲望在没看到闻葭的短短几秒内愈演愈烈,压得他心头烦闷,他摸出烟想抽,又恍然意识到这是在她房间,克制地将烟塞了回去。
于凯晴身影在门口窜进窜出,他抱臂,淡漠地睨着,直到确认她彻底出了卧室,他才从沙发上站起身,重新回到浴室。
门悄无声息地落了锁,他看着眼前的女人,眼底倏地从暗淡变灼热。
她站在浴缸内,已经用浴巾很妥帖地将自己的身体包裹了起来。
“这么快就洗完了?”
“总不能真让你帮我洗吧…”闻葭没眼去看他,盯着地板发愣。
“有什么不可以?回去重洗。”
闻葭听她这话,心中瞬时警铃大作,她相信,他绝对干得出,于是迅速带着水滴,踏出浴缸。
因为是被抱过来的,所以连拖鞋也没有,光脚踩在地板上,冷得她身体发颤。
他看着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破天荒地大发慈悲没再折磨她,只是走上前去,“我抱你。”
男人动作很轻而易举,似乎没费任何力气就让她到了自己怀里。
她这次学乖了,在他怀里安分地待着。
身体上只有一层薄薄的浴巾,很湿润,所以贴着他身体的触感愈发明显,她想扭动身子,将自己调整到一个更舒适的姿势。
然而却被他出声制止,“别动。”
闻葭回望他,神色不明所以,却也没说话。
四肢都松软下来,于是其余的触感便来得愈发鲜明。闻葭蓦然感受到某处滚烫的肤感,她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想要垂眸去看,却被他抱得更紧。
“…别看。”
她理智回笼,闭着眼睛,转头把脑袋往他怀里埋,说了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话,“该围浴巾的是你…”
许邵廷垂眸看她,眼底幽暗翻涌,“怪谁?”
“又不是我逼你看的,许董原来也这么不讲道理…”
他彻底被说服,闭了闭眼,“确实是。”
他将人轻缓地放在床上,没再看她,而是道:“我去抽支烟。”
随后拎起西装外套,慢条斯理地走出了卧室。
闻葭在床上怔坐片刻,等耳根的灼热彻底消失后,走到落地窗前往下望。
没两秒,男人的身影出现在别墅的小院子中,他缓步踱出,侧对着她房间的窗户,领带应当是被扯松过了,不如平常的端正,明明身形是挺拔的,却透着一股颓唐的倦意。
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许邵廷一手拢着风,点燃了烟,沉沉的夜色中蓦然多出了一抹猩红色的重点。
他深吸一口,吐出,烟雾缭绕深邃的轮廓,他眯了眯眼,抬头向二楼的窗望去。
一道仰视跟另一道俯瞰的视线碰撞,其实落地窗是单向的,他并不能看到闻葭就站在窗前,然而某人还是没来由的心慌。
闻葭匆匆跳开目光,将半透窗帘拉拢,转身坐回床上。
许邵廷在楼下小院子里抽了三支烟,他也不想沉溺于这种自我麻醉的情绪之中,平常他有意克制,一天两支对他来说已是放纵。然而此刻,仿佛体内某种近乎难耐的灼热需要靠尼古丁来消解。
他垂眸,表情无奈。
等到最后一缕烟蒂熄灭,他再次向二楼卧室走去,闻葭已经妥帖地换了套蕾丝睡衣。
她正坐在床头,把玩着那枚半个亿粉钻,在指间轮转,从食指戴到尾指,又从尾指戴回食指,最后发现,还是无名指最契合它的尺寸。
房间里静悄悄,她听到熟悉沉稳的脚步声从楼梯间传过来,由远及近,下一秒,门把手被扭动,她心头一晃,迅速地将戒指摘下来,藏到枕头后面压着。
明明不是什么见不得人事,也不知自己在遮遮掩掩什么。
许邵廷踏进房间时,只能看到她安然地坐在被窝里,表情很平淡自如,捧着本厚厚的书在看。
如果不是仔细看的话,他倒真的要相信她的好学了。
许邵廷轻浮地勾唇。
她把书拿反了。
“……”
偏偏她的目光只是游离在书角,没有半点心思在内容上,自然也没发现自己的窘迫,只是若无其事地看着站在门口的男人。
许邵廷没点破她,只是走至床边,轻手拿过她手里的书,硬纸板外壳,很重很厚的一本。他看着封面上的字。
《加缪情书集》
他似笑非笑,“睡前看这些,不怕做梦么?”
闻葭坦坦荡荡,“要做也是做春/梦,有什么可怕的?”
“没想到你喜欢看这种类型的。”
闻葭点头,又迅速摇头,“买了很多很多年了,高考的时候语文老师让我们买一堆哲学家的书,把句子摘抄下来,写到作文里,那种书我一个字也看不进,但是又不敢不听老师的话,于是买了本哲学家的情书集,心想都是哲学,探讨爱情跟探讨人类文明自然宇宙又有什么区别?”
许邵廷轻微点头,赞同她,“确实是。”
“算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懂,”闻葭甩甩手,“你肯定没经历过。”
许邵廷轻扯西装裤,往床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颔首,“是这样的,我从十岁就去美国读书了。”
闻葭支起手臂,坐得更直了些。第一次听他亲口说自己的过往,睡意变成兴趣,显然听得很认真。
“美国?”她支着下巴,“可是感觉你做事风格不像受过美国教育的啊。”
太过克制、矜持、端方、但又杀伐果断、不近人情。
许邵廷嘴角浮现自嘲的笑,“我父亲对我管教很严,如果把美国那一套带回来,许家估计已经没有我这个人了。”他顿了顿,又补充,“所以我高中之后,他就把我送去英国了。”
他沉默片刻,“我十周岁生日过完的第二天就出国了,印象很深刻,因为整架私人飞机上,除了乘务组,就只有我一个人。”
闻葭微怔,“父母呢?”
“没陪着,”许邵廷摇头,“故意没陪着。”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那天我母亲想来,但是被拦下了。”
她讲得直白,“让你一个人去国外自生自灭?”
“也不算,因为除了没有亲自陪我,其实他们什么都为我准备好了。”
有管家照顾起居,有厨师照顾饮食,有大庄园供他生活,从出国起,每个月的钱都是百万的给。
但如果要问十岁的许邵廷是否喜欢这样的生活。
他会毫不犹豫地否决。
他自己在国外生活了一整年,比绝大多数人都无忧无虑,但没人会知道,美国南加州的某处庄园内,十一岁的许邵廷许下的生日愿望是,第二天能够看到父母的出现。
这个愿望一直被许到十六岁,只不过年年都落空,长大后他才知道,父母不是没有来过,只不过每次都在深夜,悄悄地看一眼他睡着的样子,又匆匆离开。
“你会恨你父母么?”
“谈不上。”
“会责怪他们么?”
“成年之前,也许会。”
“那…”闻葭犹疑着说出口,“你们家小孩都是这样过来的么,上次听你说你还有妹妹。”
“只有我。”
“是不是因为你是他们最大的孩子?”
“我从没问过。”
尽管不愿提起,也很不愿回忆独自在国外度过的童年,许邵廷还是不得不承认,那几年的经历基本颠覆了他的天性,习性,也许还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他自小接受的教育是克己复礼、行止有度,然而成长过程中某些失去的人、事、物甚至是感情教会他,只靠一味的谦和、礼仪难以周全自身。他渐渐明白,世界并非总是以礼相还,有时需要锋芒,需要决断,甚至需要强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