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垂眸瞥一眼,许邵廷来了条新消息:
  「少喝酒,有不舒服给我打电话」
  赵制片讲究效率,简单的开场白之后,直奔主题。
  “我跟老余是老熟人,就不绕弯子了。这次的本子,苏编剧写得扎实,老余也倾注了心血,我们公司是很有信心的。今天请大家来,就是想见见各位主演,也听听大家的想法。胡总也是很重视,特意从北京赶过来。”
  胡柏印圆脸上堆起更深的褶子,“好本子难求,好团队更是可遇不可求。余导的班底,我是放心的。”他目光扫过余见山带来的三个演员,在闻葭跟潘韵文身上停了几秒,“如果没猜错,闻小姐应当是一番?”
  余见山颔首,“想这么定。”
  胡柏印呵呵笑一声,“闻小姐比屏幕上看着更清丽脱俗,余导眼光毒辣,你确实很有女主角那种…外柔内刚的气质。”
  闻葭得体地微笑颔首,“胡总过奖了。”
  余见山适时接话,“她悟性蛮高,肯下功夫,这个角色交给她,我放心。”
  服务生开始上菜,气氛逐渐热络起来。几轮敬酒过后,话题逐渐偏离剧本,往人身上走。
  胡柏印跟余见山干了一口,又满上,把酒杯伸向闻葭。
  “闻小姐,余导这部新戏,女一番,重头戏啊,压力应该不小?来,我看好你,我先敬你一杯,预祝合作顺利!”他不由分说就将闻葭面前的小酒杯斟满白的,“这杯你得干了,不干,就是不给我面子。”
  他一说话,包间安静几分,众人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
  闻葭看着他眼尾的褶皱,蓦地想起车上余见山说这个胡柏印也算半个制片人,年轻时在片场给导演打伞搬凳子起家,到现在,无数人捧着本子求他看一眼。人高傲,势利眼,今天能夸你是天仙,明天就能说你不符合市场定位,要是没按照他规矩来,他立马能换一桌人继续挑。
  男人都这样,有了点身份地位,就喜欢彰显,不是在话里,就是在酒里,尤其爱在女人身上找存在感。这饭局,除了他们三个主演,其余都是决策层。
  这杯酒,是试探,也是下马威。
  余见山在桌子底下拍了拍闻葭,示意她回绝,不用喝。
  闻葭微笑着端起酒杯,“胡总,我酒量浅,怕扫了您的兴。”
  “诶,这话不对,”胡柏印身体往后一靠,摆出训话的姿态,“这圈子里,酒量都是练出来的。不会喝,怎么放开演戏?怎么跟各位老师前辈交流感情?余导,你说是不是?”
  他笑着把问题抛给余见山,眼神却逼视着闻葭。
  余见山笑两声打圆场,“这样,胡总,闻葭呢,是我选的人,我带来的,这酒应该我替她喝不是…”
  话没说完,被打断,胡柏印手指点着桌面,笃笃作响,“闻小姐,我是个直性子,就看个态度。这杯酒,你喝了,女一番的事,我这边就算点头了,如何?”
  包间静默了一息。
  潘韵文和覃嘉文交换了个眼神,面色都有些紧绷,后者刚要起身挡下,被闻葭拦住了。
  这酒谁来喝都不行,这杯不喝,只有后面的无数杯在等她。
  想清楚这一点,她冲覃嘉文点点头,示意自己没事,继而拿起斟满酒的酒杯,跟胡柏印的碰了碰,一口饮光了。
  辛辣的液体从闻葭喉咙一路到胃里,烧得她皱眉。
  胡柏印见她喝得干脆,脸上笑意才真切几分,点了点头。
  又过三巡,能挡的,都被余见山跟覃嘉文帮她挡了回去,挡不回去的,她硬着头皮喝了。
  不至于醉,但胃里翻搅,她跟余见山打了个招呼,趁着间隙除了包厢门,逃到洗手间。
  这种酒局她经历不少,一开始还老老实实地喝,到后来学聪明了,中途偷闲,少喝一杯是一杯。
  在外面待了约莫二十分钟,原本想径直折回包间,走到一半,又想起胡柏印那张堆满褶子的脸,她停下脚步。
  胃里的灼烧感还未散去,喉咙也干得发紧。她忽然觉得特别累,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里某个地方,像被什么东西坠着,一直往下沉。
  她迟疑着摸出手机给许邵廷打电话。
  她现在确实很需要他。
  只不过,电话打出去,机械音响了好久都没被接通,她间隔了数分钟,又打了一通,毫无回应。
  或许他是在忙,或许他没听见,她找理由自我安慰,转战微信。
  然而十余条消息过去了,仍旧石沉大海。
  她最后看一眼时间,想着他应当已经在飞机上了,尽管在她的意料内,可心里还是有份莫名其妙的委屈。
  眼看在外面待得久了,再不回去有点不得体。也顾不得什么委屈不委屈,她踱到包间门口,把自己哄好了,去推门。
  打开门的那一刹那,一道灼热的目光投向她,她循着回望过去。
  脚步顿时滞住。
  原本应该出现在飞机上,或者出现在电话另一端的男人,就这么直白地坐在桌边,被人敬着酒。
  一时间,呼吸、眨眼,她全忘了。
  好在包间喧嚣不减,没人发现她的异常。
  许邵廷跟她对视着,很细微地朝她摇了摇头。
  闻葭回过神,看懂他的意思。
  他要她假装不认识他。
  胡柏印性子傲,又是东家,见闻葭离席这么久,心中不快,开始摆架子。
  刁难她的同时也没忘向许邵廷献殷勤。
  “闻小姐,这位,天许集团的许董,可是真正点石成金的人物。你表现得好,让许董满意了,还怕以后没有好资源找上门?来,这杯酒,你可得敬许董,好好表现一下…”
  话没说完,被许邵廷截断,“闻小姐是余导亲自选定的演员,她的专业能力就是最好的表现。这杯酒,没有必要。”
  胡柏印已有醉意,笑容挂不住。他混迹这个圈子大半辈子,靠的就是察言观色和一套自以为是的酒桌文化。
  此刻被当众驳了面子,不敢直接对许邵廷发作,又不甘忍下,那双精明的眼睛在席间扫了一圈,最终又落回到闻葭身上。
  “闻葭啊,”他刻意拖长了调子,“余导捧你,是你的造化。可咱们这行,女演员能不能出头,戏好不好啊,顶多占三成。
  剩下的七成,得看你会不会做人,懂不懂怎么让关键人物高兴。贵人手指缝里漏一点,就够你少奋斗十年。”
  他目光毫不掩饰地在她脸上和身上打量,“光漂亮没用,得懂事。许董不让你喝酒,是风度,但你不能真就坐着不动了,这桌上的茶壶是摆设吗?在场的,哪位不值得你主动敬一杯?我这个做东的,连跟你喝杯酒的面子都没有?”
  闻葭轻轻放下筷子,笑了笑:“胡总,听您这么说,我倒是想起余导说的,演员最重要的是有骨头,站得住。如果骨头太软,再好的戏也撑不起来。”
  她端起茶杯,却不急着喝,“至于敬茶,我确实该敬。不过不是敬您说的那些,而是敬余导的知遇之恩,敬在座各位老师的专业指导。毕竟,”她微微一笑,“我们这行,靠本事吃饭才能长久,您说是不是?”
  她话里有话,不卑不亢。
  胡柏印被她这番软中带刺的话噎了一下,笑容全无,正要发作,却见闻葭已经从容地喝完了那小杯茶,向他示意。
  他面朝着闻葭,没看见身后许邵廷缓缓抬头,眯了眯眼,脸色愈发的黑沉危险。
  气氛凝滞,所有人都放下了筷子,不敢再动。
  胡柏□□里堵得慌,喝醉了,骨子里那点劣根性也无处遁形,把那套性别言论搬上台面,
  “男演员得有骨头不错,女人嘛,就得发挥女人的优势,身段放软一点,嘴甜一点,比什么演技都强。这点绕指柔的基本功没有,余导就算把你捧上天,路也走不长。”
  他从底层爬上来,财富跟上了,认知还没跟上,几乎撕下了所有伪装,将潜规则和物化女人那套狭隘思想赤裸摊开。
  潘韵文和覃嘉文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余见山眉头紧锁,刚要开口阻止,许邵廷的声音先出了。
  “胡总。”
  余见山瞬时心里一松。
  “许董,您说。”胡柏印语气殷切得很。
  许邵廷没去看他,而是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走到他身旁,从容斟满酒,语调平静得像是老友交谈:
  “你不知道闻小姐是我女朋友,不怪你。”
  “什…”胡柏印满脸浑浊的酒态瞬时消失不见,手中的酒杯微乎其微地抖了抖,被许邵廷修长手指稳住。
  “慌什么?”他轻哂一声,继而看向他,一字一顿,“你似乎很擅长教人做事?尤其是教女人敬酒?”
  没等回答,他用酒杯跟胡柏印的相碰。
  欣赏着对方近乎惊恐的神态,许邵廷倾身,凑到他耳边,音量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听见: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让她给你敬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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