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搬文阁>书库>综合其它>盐雪辞> 第7章

第7章

  偶尔,她会对着画作轻声自语,比如“这里的墨色是不是太重了”“这朵花的姿态好像不够自然”。
  每当这时,沈如澜若恰好听到,便会放下手中的书,给出一两句极为精辟的见解。
  “远山的墨色可以再淡些,用‘破墨法’晕染,更能体现雨后远山的朦胧之感。”
  “这朵荷花的花瓣,可借鉴《十竹斋画谱》里的‘没骨法’,不勾勒轮廓,直接用色彩渲染,会更显灵动。”
  他的建议总能切中要害,让苏墨卿茅塞顿开。她没想到,这位出身盐商世家的“公子”,不仅懂画,而且懂得极深,对各种绘画技巧和流派都了如指掌,甚至比一些专业的画师还要精通。
  时间悄然流逝,转眼间便到了正午。
  苏墨卿放下画笔,看着眼前的《春雨江南图》,满意地笑了。
  画中的江南,远山含黛,近水含烟,岸边的柳树抽出新芽,桃花盛开,还有一叶扁舟在水面上缓缓划过,意境悠远,清新淡雅。
  她正想向沈如澜请教几句,却不小心手肘碰到了旁边的水盂。“哎呀!”
  清水顿时泼洒出来,晕湿了画纸右下角刚画好的一角海棠。
  苏墨卿顿时慌了神,这可是她画了一上午的心血!她手忙脚乱地想拿起宣纸,用衣袖去吸干水渍。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及时伸了过来,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指尖微凉,力道却很稳,阻止了她的动作。
  “别急,越擦越花。”沈如澜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边,语气沉着,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她迅速走到书架旁,取过一叠干燥的宣纸,铺在被水浸湿的区域,然后用干净的毛笔轻轻吸走多余的墨渍,动作熟练灵巧,没有让水渍进一步扩散。
  靠得近了,苏墨卿能闻到沈如澜身上极淡的冷冽清香,那是一种不同于脂粉香和熏香的味道,混合着书墨的气息,清新好闻。她甚至能看清他低垂的眼睫,长而密,像两把小扇子,还有他光洁无须的下颌,皮肤细腻得不像男子。
  “还好,颜色未深。”沈如澜仔细检查了一番,松了口气,抬起头看向苏墨卿,“待画纸干透,用浅粉色稍作晕染,将水渍的痕迹转化为海棠花瓣上的露珠,或许能化瑕疵为特殊效果,让画面更添几分灵动。”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握着苏墨卿的手腕,像被烫到一般迅速松开,耳根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薄红。她轻咳一声,转过身,避开苏墨卿的目光:“失礼了。”
  苏墨卿的心跳得飞快,脸颊发烫,她连忙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衣角,声音细若蚊蚋:“是墨卿自己不小心,多谢公子帮忙。”
  阁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尴尬,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暧昧。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身上,空气中的墨香似乎也变得浓郁起来。
  恰在此时,阁外传来沈福的声音:“少爷,老夫人派人来传话,说江宁曹府有回帖到了,老夫人请您即刻去松涛苑一趟。”
  沈如澜神色一正,瞬间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她转过身,看向苏墨卿,语气恢复如常:“苏姑娘,府中有急事,我需先行一步。你……”
  “公子请忙,墨卿也该回去了。”苏墨卿连忙说道,她正好也想借此机会缓解眼下的尴尬。
  沈如澜点点头,目光落在画案上的《春雨江南图》上,眼中闪过一丝欣赏:“姑娘的画很出色。明日若方便,可继续来此作画。”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让沈福备车送你回去吧,路上安全些。”带着不容拒绝的语气。
  苏墨卿没有推辞,轻声道:“多谢公子。”
  离开沈府时,苏墨卿坐在马车里,心绪纷乱。那位“沈少爷”的雪中送炭、对绘画的深刻见解、举止间的守礼克制,还有方才那瞬间的慌乱和靠近时的清冽气息,像一颗颗石子,投进她平静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
  她不明白,沈如澜为何会对她如此关照。是真的欣赏她的画艺,还是有其他原因?这份疑惑像一团迷雾,笼罩在她心头。可与此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也在悄然滋生——她发现,自己竟有些期待明日与他的再次相见。
  马车缓缓驶过扬州的街巷,阳光洒在车帘上,温暖而柔和。
  苏墨卿轻轻掀开一角车帘,看着外面热闹的市井景象,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第3章 各方谋算
  已至初夏,扬州的风带着几分燥热。
  运河上的漕船依旧往来如梭,码头的喧嚣比春日更甚,只是空气中除了河水与盐粒的气息,又多了几分暗藏的焦灼。
  江宁织造府的扬州别院,坐落在瘦西湖畔,是一座精致的江南园林。
  院内假山流水,亭台楼阁一应俱全,甚至比沈府的园子多了几分皇家气派——毕竟曹家曾是皇商,即便如今不如往日风光,底蕴仍在。
  此时,别院的“听荷轩”内,曹瑾正斜倚在铺着白狐皮的楠木榻上,姿态慵懒。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暗纹绸袍,领口松垮地敞开,露出里面绣着金线的里衣,一根长辫随意放在胸前,脸上带着几分酒后的酡红。
  两个穿着粉色襦裙的俏丫鬟,一个跪在榻边为他捶腿,力道轻柔;另一个手持团扇,为他扇着风,扇面上绣着“荷塘月色”,扇动时带着淡淡的熏香。
  曹瑾的指尖夹着一枚蜜渍梅子,慢悠悠地送进嘴里,酸甜的滋味在舌尖散开,却没驱散他眼底的算计。
  下首站着一个青衣小厮,正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回禀着扬州盐商的近况。
  “哦?沈家那小子,真这么说的?”曹瑾的语调懒洋洋的,带着点玩味,仿佛在听一件无关紧要的趣事,“赵德贤那头饿狼,胃口可不小,他倒能应付得滴水不漏?还主动捐了五万两修闸?”
  “千真万确,爷!”小厮连忙点头,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外面都传遍了,说沈少爷年纪虽轻,手腕却比老东家还老辣。赵大人原本想拿捏沈家,结果不仅没讨到太多便宜,还被沈少爷一句‘江宁曹大人关切扬州盐务’给堵了回去,最后只得了个‘深明大义’的名声,连后续的苛捐杂税都没好意思提。”
  “有点意思。”曹瑾眯起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榻边的玉如意,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我还以为沈如澜只是个只会拨算盘珠子的盐商子弟,没想到还有点脑子。”他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问道:“对了,他那个妹子……就是前年京里传闻要选秀,后来又说病了没去成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旁边站着一个穿着青色长衫、戴着圆框眼镜的师爷,是曹瑾的心腹,姓周。
  周师爷连忙躬身答道:“公子好记性。正是沈家二房的小姐,名唤沈知微。听闻这位小姐自小体弱多病,常年汤药不离口,前年选秀的旨意下来,刚准备动身就咳得下不了床,最后只能作罢。”
  曹瑾嗤笑一声,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病?谁知道是真病假病。沈家这泼天的富贵,长房却只有沈如澜一根独苗——还是个儿子,二房能甘心?怕是借着‘病’的由头,想把女儿留在身边,日后好争家产吧。”
  他眼中闪过一丝算计,手指在榻上轻轻敲击着,“后日我在别院设的宴席,都给本公子安排好了?务必让咱们这位沈少爷尽兴。顺便……也探探他对结亲的口风。”
  周师爷何等精明,立刻明白曹瑾的心思,连忙附和:“公子高明!若能通过沈如澜,把沈家二房这位‘病弱’的小姐纳入公子房中,一来能拉拢沈家二房——他们本就觊觎长房产业,若得公子支持,必对公子感恩戴德;二来,也能借着这层关系,插手沈家的盐务,日后沈家的金山银海,公子岂不是又多了一条路?这可是一石二鸟之计啊!”
  曹瑾满意地笑了,端起旁边丫鬟递来的酒杯,一饮而尽。
  酒液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滴在衣襟上,他却毫不在意:“你明白就好。宴席上多安排些会来事的人,再备些上好的佳酿……沈如澜毕竟年轻,我就不信他能一直绷着。只要他松了口,这后续的事,就好办多了。”
  周师爷躬身应下,心里却暗暗嘀咕——沈如澜能在短短几年内稳住沈家的局面,绝非易与之辈,公子想靠一场宴席就拿捏住他,恐怕没那么容易。但他不敢反驳,只能恭敬地退了出去,着手安排宴席的事。
  沈府的松涛苑,比平日更显沉静。
  院内的古松在风中摇曳,涛声阵阵,却没驱散屋内的凝重气氛。
  沈老夫人沈秦氏端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手里捻着那串紫檀木佛珠,佛珠转动的速度比往日快了几分,显露出她内心的不平静。
  容嬷嬷站在她身后,手里捧着一条刚绣好的锦帕,上面绣着“福寿康宁”四个字,针脚细密,却没敢递给老夫人——她知道,老夫人此刻没心思看这些。
  沈福刚从盐运使司回来,正躬身站在下首,详细回禀着沈如澜与赵德贤的交锋,以及潘世璋后续去盐运司的举动。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