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天刚亮,她就已经出现在沈府的议事厅内,一身玄色暗纹长袍,衬得她面色沉静,眼神锐利,丝毫看不出眼底的青黑。
议事厅内,沈府各地盐场的掌柜、漕运的管事、账房先生等二十余人垂手肃立,大气不敢喘。
他们手里都拿着账本和报表,等着向沈如澜汇报近期的情况——自从沈老夫人将沈家的大部分产业交给沈如澜打理后,每周一早的议事会就成了定例,而沈如澜的严苛和果断,也让这些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条们不敢有丝毫懈怠。
“芜湖分号的掌柜,”沈如澜的目光落在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中年人身上,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上月借给芜湖张记盐行的三千两银子,三日之内必须收回,不再续借。张记最近和潘世璋走得很近,咱们不能把银子借给潜在的对手。”
芜湖分号的掌柜连忙躬身应道:“是!小的这就派人去芜湖,务必在三日内收回银子!”
沈如澜点点头,目光又转向松江府盐场的管事:“松江府那边的海盐,最近价格有些虚高,你去安排一下,价格可以再压半成。告诉松江府的盐商,若是他们不同意,明年的引岸份额就别想从咱们沈家手里拿到——咱们沈家手里握着松江府三成的盐引,他们不敢不答应。”
松江府盐场的管事心中一凛,连忙应下:“小的明白!今日就去松江府,和盐商们谈价格,保证完成少爷的吩咐!”
“还有账房先生,”沈如澜看向站在最后的账房先生,“你派人去查,潘世璋最近和哪些小盐商接触频繁,吃了多少私货,收了多少贿赂,都给我把账算清楚。尤其是他在苏北盐场的那些小动作,一定要查仔细,找到证据后,直接送到盐运使司衙门——赵德贤虽然贪,但也不会允许潘世璋私吞盐课,咱们正好借赵德贤的手,给潘世璋找点麻烦。”
账房先生躬身应道:“是!小的这就安排人手去查,保证在五日内给少爷答复!”
沈如澜的语速不快,声音清晰,每条命令都切中要害,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她站在议事厅的主位前,目光扫过众人,语气陡然变得严肃:“最近扬州不太平,潘世璋、曹瑾都在盯着咱们沈家,各位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若是有人敢玩忽职守,或者私通外敌,休怪我不讲情面!”
众人连忙齐声应道:“是!属下不敢!”
议事会结束后,众人纷纷退出了议事厅,只剩下容嬷嬷留在原地。
她看着沈如澜眼底难以掩饰的青黑,心中暗暗揪紧,连忙递上一杯温热的参茶:“少爷,您昨夜没睡好,又一早处理事务,喝杯参茶补补身子吧。老夫人特意让厨房炖的,说是能提神。”
沈如澜接过参茶,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让她疲惫的身体稍稍舒缓了一些。
她看着容嬷嬷担忧的眼神,轻声道:“多谢容嬷嬷。我没事,只是最近事情多了些,习惯就好。”
容嬷嬷叹了口气:“少爷,您也别太拼了。老夫人常说,沈家的产业重要,但您的身子更重要。若是您累垮了,沈家可就真的没人能撑起来了。”
沈如澜心中一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容嬷嬷。我会注意的。”她知道,容嬷嬷是真心为她好,可她没有退路——沈家的重担压在她肩上,她必须撑起这片天,不能让祖母失望,更不能让沈家在这场较量中倒下。
扬州城内的“墨香斋”书画铺,此刻正透着一股热闹的市井气息。
铺内挂满了各式书画作品,有山水、有花鸟、有书法,前来选购的文人墨客络绎不绝,陈掌柜忙得不可开交。
苏墨卿站在铺内的一角,手里捧着一卷刚画好的《秋山访友图》,神色有些犹豫。她最终还是来了“墨香斋”,并非去沈府的藏书阁——父亲的话让她刻意与沈如澜保持距离,但她需要将画好的作品交给陈掌柜过目,听听市井间的评价,也需要……或许能从这里,间接听到一些关于沈家的消息?
她为自己这莫名的念头感到一丝羞愧,却又控制不住地想要知道那位“沈少爷”的近况。
“苏姑娘,你可来了!”陈掌柜看到苏墨卿,立刻放下手中的账本,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堆满了笑容,“你上次送来的《墨兰图》,被一位外地来的富商看中,出了五十两银子买走了!我正想派人去通知你呢!”
苏墨卿心中一喜,五十两银子,足够父亲半个月的医药费了。她将手中的《秋山访友图》递给陈掌柜:“陈掌柜,这是我新画的《秋山访友图》,您看看,若是觉得还行,就放在铺里寄售吧。”
陈掌柜接过画轴,小心翼翼地展开,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惊艳。
画中秋意正浓,层林尽染。远峰嶙峋如削,隐现于缥缈云岚之间;近处枫叶似火,灿若明霞,与苍松翠柏相映成趣。山径蜿蜒处,可见一老者策杖而行,身后小童抱琴相随。溪水自石间奔涌而出,水纹以细笔勾出,似有泠泠之声跃然纸上。整幅画笔法苍润,设色古雅,尤其是那枫叶之红,乃以胭脂并硃砂层层渲染而成,明媚中更见沉静,足见匠心。
“好!太好了!”陈掌柜忍不住赞叹,“苏姑娘的画技真是越来越精湛了!这幅《秋山访友图》,我给你定八十两银子,保准能卖个好价钱!”
苏墨卿连忙道:“陈掌柜,八十两太多了,五十两就够了。”
“不多不多!”陈掌柜摆摆手,语气带着讨好,“苏姑娘如今可是攀上高枝儿了,沈少爷那么赏识你,你的画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值钱!沈少爷可是咱们扬州城里的这个!”他翘起大拇指,语气中满是敬佩,“能得他青眼,姑娘前途无量啊!”
苏墨卿微微蹙眉,不喜这般攀附权贵的言论,只淡淡道:“掌柜的说笑了,我只是受沈少爷所托,为沈家绘制一些园中的装饰画作,仅是买卖画作而已,谈不上什么攀上高枝儿。”
陈掌柜见苏墨卿不愿多谈,便不再多说,转而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苏墨卿站在铺内,正准备离开,却听到两个穿着体面的商人在铺内的另一角闲聊,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听说了吗?昨晚曹府的宴席,沈家少爷可是半点面子没给曹公子,连酒都没喝一杯!”
“何止!我听曹府的下人说,曹公子想跟沈家结亲,娶沈家二房的知微小姐,结果被沈少爷当场回绝了!曹公子脸色都青了!”
“啧啧,曹家可是皇商背景,背后靠着内务府,沈如澜也忒狂了点吧?就不怕曹家报复?”
“你懂什么!沈少爷那是有底气!沈家在扬州盐商中地位稳固,手里握着大半的盐引,曹公子想联姻,不过是想借着沈家的势力在扬州站稳脚跟,沈少爷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也是。不过我还听说,沈少爷昨晚从曹府回来的路上,还遇见了漕帮的人找永盛镖局的麻烦,也是沈少爷出面摆平的。永盛镖局最近不是在给沈家押镖吗?看来是有人想在镖车上动手脚啊!”
“树大招风啊!潘家的潘世璋,最近动作也不小,听说他在盐运司那边送了不少银子,还联系了不少小盐商,好像想联合起来对付沈家……”
苏墨卿听着这些零碎的议论,心中莫名一紧。原来他昨夜经历了这么多——应对曹瑾的联姻试探,拒绝权贵的施压,还要在回程的路上解围永盛镖局,周旋于漕帮的势力之间,更要打理沈家偌大的家业,应对潘世璋的算计。
她忽然觉得,父亲那句“并非一路人”,似乎说得轻了。他们之间隔着的,何止是贫富的鸿沟,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她的世界是笔墨纸砚、山水花鸟,而他的世界是盐务漕运、权力算计,充满了刀光剑影和步步惊心。
苏墨卿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墨香斋”。
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却让她感到一丝莫名的寒意。
她知道,自己与沈如澜之间的距离,远比她想象中要遥远。
扬州盐运使司衙门的正厅内,气氛显得格外轻松。
赵德贤穿着一身从三品的官服,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一串翡翠手串,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他面前的桌上,放着两个礼盒——一个是潘世璋送来的,里面装着一对上等的和田玉手镯,价值不菲;另一个是沈家送来的,里面是一张五千两银子的银票,说是“主动缴纳”的“闸口捐输”,远超往年的常例。
“嗯,看来这沈家,还是懂事的。”赵德贤对站在一旁的师爷道,语气带着几分得意,“知道本大人初来乍到,需要些银子打点上下,还主动送来‘捐输’,比潘世璋那老狐狸识趣多了。”
师爷躬身道:“大人英明。沈家如今在扬州盐商中地位稳固,若是能拉拢沈家,对大人开展盐务工作大有裨益。潘世璋虽然也送了厚礼,但此人野心太大,且手段阴狠,若是让他壮大起来,恐怕会不听大人的管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