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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温主事眯着眼打量他,皮笑肉不笑地抿了一口酒:“沈少爷考虑周到,只是贵妃娘娘的寿辰在即,耽搁不得。最多再宽限五日,五日后必须启程。”他手中的酒杯在指尖转动,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这日送走温主事后,沈如澜立即回到书房,召来管家沈福:“你速去江宁,将这封信亲自交到周巡抚手中。再去永盛镖局找林镖头,就说沈某有要事相求。”她将两封密信郑重交到沈福手中,眉宇间尽是凝重。
  沈福领命而去后,沈如澜独自站在书房的窗前,望着窗外绵绵细雨,眉宇间笼罩着化不开的忧色。
  雨丝敲打着窗棂,也敲打在她的心头。她深知内务府的权势,单凭沈家之力难以抗衡,必须多方筹谋。
  窗外一株海棠在雨中摇曳,花瓣零落,恰似她此刻的心境。
  三日后,林震南亲自带着林潇和十名精锐镖师快马赶到沈府。
  一行人风尘仆仆,马蹄踏碎满街积水,溅起阵阵水花。
  一进门,林震南便握住沈如澜的手,神色凝重:“贤侄,信我已看了。此事关系重大,我让潇儿带人暗中护送苏姑娘。我在宫中有几位老相识,都是当年走镖时结交的大太监,虽然如今都已退居二线,但在宫中仍有些门路。”他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这是宫中采办司的通行令,必要时或可派上用场。”
  林潇上前一步,眉宇间满是坚定:“沈少爷放心,我会以镖局押送贵重物品的名义,带人一路跟随。到了京城,我们就住在离皇城不远的悦来客栈,那里有我们的眼线。一旦苏姑娘有任何需要,我们立即就能接应。”她腰间佩刀在灯下闪着寒光,神情肃穆。
  沈如澜感激地握住林潇的手:“有劳你了。墨卿性子刚烈,我怕她在宫中不知变通,还望你多加照应。”
  次日,周巡抚的回信也到了。信中写道:“已联络京中都察院的三位御史,他们都是我的门生,答应若内务府敢为难苏姑娘,便立即上奏弹劾温世昌‘滥用职权、逼迫民间画师’。然宫中势力盘根错节,务必小心行事。”信末还附了一封给京中故旧的引荐信。
  就在沈如澜稍感宽慰之时,温主事却带着两名随从径直闯入沈府前厅,面色冷峻:“沈少爷,不必再拖延了。贵妃娘娘已经听闻苏姑娘的画誉,特下口谕:三日内必须启程,否则便将沈家‘抗旨’之事奏明皇上。”
  他从袖中取出一份绢帛,上面赫然盖着贵妃宫中的印信:“这是贵妃娘娘身边大太监亲自送来的口谕,沈少爷可要过目?”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紧紧盯着沈如澜的反应。
  沈如澜心中一震,知道此事已无转圜余地。她强压怒火,恭敬地接过绢帛:“既然是贵妃娘娘的旨意,沈某自当遵从。”她指尖微微发颤,却仍保持着得体的仪态。
  启程前夜,月色如水,临湖别院内一片寂静。
  苏墨卿在画室里仔细整理行装,将画笔、颜料一一收好。她取出一卷精心装裱的《墨兰图》,走到沈如澜面前。
  画中墨兰挺拔俊秀,在月色映照下更显风骨。
  “这画你带着,”她轻声说道,将画轴塞进沈如澜怀中,“想我的时候就看看。画上的墨兰迎着风雨依然挺拔,就像我们,无论经历什么,都要坚强。”
  她顿了顿,眼中闪着温柔的光:“我去不了多久,等画完《百鸟朝凤图》,就回来陪你看平山堂的银杏。听说今年的银杏会特别金黄,你可要替我多看几眼。”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却强撑着笑容。
  沈如澜紧紧抱着画轴,另一只手将她揽入怀中,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我已让人在京中安排好住处,是沈家的一处别院,离皇城不远。你若有任何不适,就让林潇传信回来,我立刻去接你。”她的指尖轻轻抚过苏墨卿的发丝,满是不舍。
  她从腰间解下那块随身佩戴多年的翡翠玉佩,玉佩通体碧绿,雕着精致的云纹,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她小心地将玉佩系在苏墨卿颈间:“这玉佩是祖母给我的,能驱邪避祸,你戴着,就像我在你身边一样。”
  玉佩触手生温,仿佛带着她的体温。
  苏墨卿感受着玉佩贴在胸前的温凉,眼中泛起泪光,却强忍着没有落下。她靠在她胸前,听着她有力的心跳,轻声道:“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你在扬州也要当心,我听说温主事此人心术不正,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她的手指紧紧攥着沈如澜的衣襟,仿佛这是最后的依靠。
  这一夜,两人相拥而坐,直至东方既白。
  次日清晨,扬州码头笼罩在薄雾中。
  运河上船只往来,橹声欸乃,打破了黎明的寂静。
  苏墨卿身着一袭月白色杭绸窄袖长衫,外罩淡青色湖绸比甲,比甲边缘以同色丝线绣着一圈细密的缠枝纹。一头青丝仅用一支素银扁方在脑后绾了个简单的髻,除此之外周身再无半点装饰。
  这身打扮虽朴素,却更衬得她气质清雅,宛如出水芙蓉。
  温主事早已在码头等候,见苏墨卿只带着一个简单的行李,不禁皱了皱眉,但也没说什么。他身后的随从抬着两个沉甸甸的木箱,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行装。
  林潇带着四名扮作仆从的镖师站在不远处,见苏墨卿到来,上前行礼:“苏姑娘,行李交给我们吧。”她目光如炬,不着痕迹地扫视着四周。
  沈如澜站在码头的石阶上,望着苏墨卿登上马车。晨风吹动她的衣袂,她回头对她微微一笑,那笑容在晨曦中显得格外脆弱,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在晨雾中。
  沈如澜手中的《墨兰图》被攥得发皱,她暗下决心,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尽快将苏墨卿接回来。她望着马车,目光坚定如铁。
  马车缓缓启动,沿着运河岸边的官道向北而行。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辘辘的声响,渐行渐远。
  沈如澜一直站在码头上,直到马车消失在视线尽头,仍久久伫立。细雨打湿了她的衣衫,她却浑然不觉。
  运河上白鹭掠过水面,留下道道涟漪,恰似她此刻的心绪。
  一路上,温主事对苏墨卿还算客气,但偶尔投来的目光却让她感到不安。每当夜幕降临,车队在驿馆歇息时,她总会取出胸前的玉佩,借着月光细细端详,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远方故人的温度。
  林潇和镖师们骑马跟随在车队后方,始终保持着一个既能及时接应又不引人注目的距离。每到一处驿站,林潇都会暗中探查周围环境,确保万无一失。
  经过十余日的颠簸,车队终于抵达帝都。京城的繁华景象在车窗外一闪而过,苏墨卿还来不及细看,便被候在城门的内监引着,换乘一顶青帷小轿,悄无声息地从神武门抬入了紫禁城。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踏入这九重宫阙。
  但见朱墙高耸,殿宇森列,金色的琉璃瓦在秋日下泛着冷冽的光。
  空气中弥漫着庄严肃穆的气息,连脚步声都被巨大的空间吞噬。
  她被安置在西六宫附近的一处僻静宫院暂住,有年长的宫女前来教导觐见的礼仪规矩。如此过了三日,方有太监前来传旨,命她至长春宫觐见。
  引路的太监步履无声,她垂首跟在后面,穿过一道道宫门,只觉得重重殿宇仿佛没有尽头。终于,在“长春宫”的匾额下,太监停下脚步,示意她在此静候。
  殿内沉香袅袅,地铺金砖,光可鉴人。约莫一炷香后,只听环佩轻响,步履窸窣。
  一位身着石青色缎绣彩云八团龙吉服袍的贵妇,在宫人的簇拥下缓步而出。袍身上的金龙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她头戴点翠钿子,正中一颗东珠圆润生辉,两侧金凤衔下的珍珠长串轻轻摇曳。观其容貌,明艳不可方物,虽已年过三旬,却眉目含威,通身的气派令人不敢直视——这正是当今圣上最为宠爱的贵妃娘娘。
  贵妃的目光淡淡扫过跪伏在地的苏墨卿,并未立刻叫她起身,而是缓步走向主位。指尖精美的玳瑁护甲轻轻敲了敲紫檀案几,发出清脆的声响。
  苏墨卿连忙行礼:“民女苏墨卿,参见贵妃娘娘。”
  贵妃上下打量着她,语气平和:“起来吧。听闻你的画艺非凡,本宫很想见识见识。”
  苏墨卿不卑不亢地答道:“民女技艺粗浅,承蒙娘娘厚爱,定当竭尽全力。”她抬起头,目光清澈,不闪不避。
  贵妃见她举止优雅,谈吐得体,眼中闪过一丝欣赏:“既然如此,你就在西苑的偏殿住下吧。桃儿,”她唤来一名小宫女,“好生伺候苏姑娘。”
  桃儿约莫十四五岁,模样伶俐,恭敬地应了声:“是,娘娘。”
  西苑的偏殿虽然不大,但布置精致,窗外就是一池碧水,环境清幽。
  桃儿是个活泼的姑娘,一边帮苏墨卿整理行李,一边介绍着宫中的规矩:“姑娘且安心住下,这西苑最是清净,平日里少有人来。若是缺了什么,尽管吩咐奴婢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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