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他怎么也没想到,张明远和周启元竟会突然递上这样一份奏折,还把他的罪证查得如此清楚!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啊!”温世昌反应过来后,连连叩首,额头磕在青砖上,发出“砰砰”的声响,很快便渗出血迹,“臣一时糊涂,被猪油蒙了心,才犯下此等过错!求陛下看在臣侍奉陛下多年的份上,饶臣一命!臣愿将所有赃款如数上缴,只求陛下开恩!”
皇上眼神冰冷,不再看他,转而看向苏墨卿,目光柔和了许多:“苏画师,今日之事,你受委屈了。你画艺精湛,更难得的是这份风骨与见识,实属难得。朕特许你可在宫中自由行走,继续为贵妃作画,若有需要,可直接向总管太监禀报。”
随后,他对身旁的侍卫下令:“将温世昌押入天牢,严加看管,等候发落!此案交由都察院与刑部会同审理,务必查清所有牵涉人员,绝不姑息!”
“嗻!”侍卫齐声应下,上前架起瘫软在地的温世昌,拖着他向外走去。
温世昌还在哭喊着“陛下饶命”,声音渐渐消失在殿外。
“陛下圣明!”满殿之人齐声高呼,声音里满是敬畏。
苏墨卿跪在地上,直到这时才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双腿也因长时间跪地而麻木酸痛。她微微松了口气,心中悬着的巨石终于落下——这场生死较量,她与沈如澜,终于险险过关。
然而,当她缓缓抬起头,准备向皇上谢恩时,不经意间对上了贵妃投来的目光。那目光深邃难测,带着几分探究,几分了然,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审视,如同平静湖面下的暗流,让苏墨卿心中猛地一紧,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贵妃缓步走到苏墨卿面前,伸出保养得宜的手,亲自将她扶起身。
她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暖意,动作轻柔,却让苏墨卿感觉浑身僵硬,不敢有丝毫放松。
就在苏墨卿准备道谢时,贵妃忽然微微俯身,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道: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不仅画技好,这应变的本事,更是难得。不过……你以为,凭几句话扳倒了温世昌,就能瞒天过海了吗?”
苏墨卿心中巨震,瞳孔猛地收缩,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贵妃。
却见贵妃已经直起身,脸上恢复了往日的温和笑容,仿佛刚才那句意味深长的话从未说过。她转身面向皇上,笑着说道:“陛下,臣妾看这苏画师不仅技艺精湛,性子也合臣妾的眼缘,想留她在宫中多住些时日,让她为臣妾画几幅赏心悦目的景致,不知陛下是否应允?”
皇上闻言,笑着挥了挥手:“爱妃喜欢便好,准了。朕还有政事要处理,便先回养心殿了。”说罢,便带着总管太监和侍卫,转身离开了长春宫。
苏墨卿站在原地,看着贵妃转身离去的背影,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缓缓升起,顺着脊椎蔓延至全身,让她忍不住打了个轻颤。
原来……贵妃早就知道了。她早就知道沈如澜是女子,也早就看穿了自己的隐瞒。
那她刚才为何还要帮自己反驳温世昌?她留下自己在宫中,又究竟是为了什么?无数个疑问在苏墨卿心中盘旋,让她刚刚放松下来的心情,再次变得沉重起来。
第35章 贵妇的棋局
温世昌被押入天牢的消息,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落叶,不过半日便扫过了紫禁城的红墙黄瓦,蔓延至各宫各院。
储秀宫的宫婢们借着洒扫之机交头接耳,翊坤宫的太监们聚在廊下窃窃私语,连御花园里浇花的杂役,都在议论着长春宫那位民间画师的传奇——从被温主事当众指控、身陷囹圄之危,到凭一己伶牙俐齿扳倒奸臣,转瞬便成了贵妃眼前的红人。
苏墨卿的住处,也从长春宫西侧那间简陋的偏殿,搬到了东侧一处精致的跨院。
院内种着两株亭亭如盖的海棠,阶前摆着青花缠枝莲的瓷缸,缸里养着几尾金鳞锦鲤,游动时搅碎了水面倒映的天光。
赏赐更是如流水般送来:明黄色的宫缎、绣着兰草纹样的锦帕、上好的徽墨宣纸,还有御膳房特意准备的江南点心,堆满了半间屋子。
可苏墨卿却无半分喜悦,那些绫罗绸缎、珍馐美味在她眼中,不过是冰冷的摆设。
贵妃那句“你以为这样就能瞒天过海了吗”,像一根细如牛毛却淬了寒的针,深深扎在她心头,日夜都在隐隐作痛。
这位久居深宫的贵妇,显然早已洞悉了沈如澜的秘密,却在御前选择维护她——这般不动声色的掌控,比直接的斥责与威胁,更让人心头发紧,如履薄冰。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窗外的海棠树影被月光拉得修长,投在窗纸上,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画。
苏墨卿坐在案前,点燃一盏青灯,再次取出了那只小巧的胭脂盒。
盒子是上好的螺钿工艺,在灯光下泛着七彩的光晕,指尖抚过盒底精细的缠枝纹,触感温润微凉。
这是沈如澜临行前交给她的,说若在京城遇急,可凭胭脂盒联系京中别院的林潇。沈如澜在最后一封密信中说,京中别院已万事备妥,林潇随时可接应她离开。可如今,贵妃亲自开口留她在宫中,这般“恩宠”之下,她还能轻易离开这红墙牢笼吗?
“苏姑娘,夜深了,还未歇息?”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随后桃儿端着一碗安神茶走了进来。
见苏墨卿对着胭脂盒出神,桃儿将茶盏放在案上,小声道:“今日之事真是险极了,奴婢在殿外听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多亏贵妃娘娘在关键时刻为姑娘说话,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苏墨卿回过神,接过温热的茶盏,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她眼底的思绪。她状似无意地问道:“桃儿,你在贵妃娘娘身边伺候多久了?”
“回姑娘,奴婢入宫五年,前三年在掖庭局,后来有幸被选入长春宫,伺候娘娘也有两年了。”桃儿老实答道。
“那你可知,贵妃娘娘平日……对欺瞒之事,态度如何?”苏墨卿捧着茶盏,声音轻得像一缕烟。
桃儿闻言,仔细想了想,才斟酌着开口:“贵妃娘娘素来最重规矩,宫里的人都知道,娘娘眼里揉不得沙子。但娘娘也最是恩怨分明,若是无心之失,或是事出有因,娘娘往往宽厚待之;但若是有意欺瞒,蓄意欺上……”她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忌惮,“去年冬天,有个负责洒扫的宫女,家乡闹了疫病,她怕被赶出宫,便隐瞒了下来。后来被查出来,娘娘二话没说,直接把她打发去了浣衣局——浣衣局的活计最是辛苦,天寒地冻的,手泡在冷水里,没几日就肿得像馒头,那宫女后来就再也没消息了。”
苏墨卿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心中一沉。如此看来,贵妃对“欺瞒”之事,竟是这般严苛。那她隐瞒沈如澜女子身份之事,若是被贵妃彻底追究,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太监清亮的通传声:“贵妃娘娘驾到——”
苏墨卿心中一惊,连忙放下茶盏,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快步走到门口相迎。
只见贵妃只带着两个贴身宫女,卸去了白日里繁复的头面,只在发髻上簪了一支简单的羊脂玉簪,素色的宫装衬得她面容愈发清丽,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温婉的气度。
“不必多礼。”贵妃抬手虚扶了一下,目光越过苏墨卿,落在案上那只打开的胭脂盒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随即淡淡开口,“这胭脂颜色看着雅致,是从扬州带来的?”
苏墨卿心头一跳,垂首恭敬回道:“回娘娘,是‘友人’相赠的。”
贵妃缓步走到案前,拿起那只胭脂盒,指尖在盒底轻轻摩挲着,动作轻柔,仿佛在触碰什么稀世珍宝。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本宫年少时,也曾有过一个‘挚友’。她是江南人,最爱扬州谢馥春的胭脂,说那里的胭脂,带着江南独有的温软气息,涂在唇上,连心情都会变好。”
她将胭脂盒轻轻放回案上,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怅惘:“后来,她为了家族的兴衰荣辱,嫁给了一个她并不爱的男子。临行前,她送给本宫一盒胭脂,也是谢馥春的,盒底刻着‘不悔’二字。”
苏墨卿屏住了呼吸,垂着头,不敢接话,也不敢抬头看贵妃的眼睛。她能感觉到,贵妃的话语里藏着深意,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石头,投在她的心湖里,激起层层涟漪。
贵妃缓缓转过身,目光直直地落在苏墨卿脸上,那眼神深邃如潭,仿佛能看透她所有的心思。“苏墨卿,”贵妃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你觉得,女子在这世上,该如何自处?”
这个问题太过突然,也太过沉重,苏墨卿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她沉吟片刻,谨慎地答道:“民女以为,女子在世,不求富贵荣华,不求权势地位,但求所作所为,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贵妃忽然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喜怒,“那你告诉本宫,你对沈如澜,可能做到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