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林氏眼角下拉,不满地开口:“弟妹这话好没道理,从头到尾我们这边就没掺和过你们的事,再怎么着也跟我们挨不着边,你可别胡乱攀扯。”
  “讲道理?我倒是愿意讲道理,结果你们跟我耍流氓,既然如此我还怕什么,那大家就比比看谁更不要脸好了。”杏娘气到极点反倒豁出去了。
  “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我们才过来问问,其实你们的事跟我们家可没有一丁点瓜葛。”林氏毫不客气地说道,傲然转过身子对着丛三老爷夫妇,“今天过来本就不是为着这事,爹,娘,好叫你们知晓一件天大的好事,大爷谋了镇上私塾的差事,要去当教书先生了。”
  丛三老爷转头看向大儿子,眼含期待:“是真的吗?”
  “是的。”丛信点头,带着点得意补充,“是原先在镇上一起念书的同窗推荐的,之前的老夫子年纪大了退下来,主人家看我有童生的功名同意让我顶替先生一职。”
  老两口喜不自胜,老大念了这么些年的书,本以为到老就一个童生顶天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靠别人养一辈子。没想到峰回路转,他也能找到差事,还是这么体面的行当,简直是老天保佑,不枉他们这么多年的辛苦付出。
  看着一扫愁容乐不可支的老两口,林氏趁热打铁地说:“本不该在这种时候提出来,难得大伙都在,我跟大爷商量一番,还是告知爹娘较好。大爷在镇上有了出路,我们这一个房头肯定要搬到镇上去住的。家里的田地就顾不上了,没得让小叔两个操劳养活我们一家子的道理,所以,您二老看看,是不是该把这家分了?”
  晴天降下一个霹雳,轰得人外焦里嫩,屋里的欢声笑语像被急冻的河流冰封了。
  陈氏阳光灿烂的脸瞬间布满阴云,她阴郁地盯着大儿媳:“怎么,你是想把我们甩了自个去过好日子?老天爷怎么不打下一个天雷,劈死你这个没良心的。”
  “不是这样的,娘,您老误会了,就算是分家,您二老按律也该跟着我们这一房才是,爹,娘自然是要跟着我们一起去镇上,断不会把你们抛下。”林氏身子前倾急忙解释。
  陈氏不置可否,分不分家暂且不说,要是敢不孝顺老人,看她饶得了谁。
  杏娘冷哼一声,嘲讽地说:“那是,两个老人你不敢丢下,正好扔了我们这些累赘轻装上路。用得着的时候是打虎亲兄弟,用不着了就是各奔前程两不相欠,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弟妹说的什么话,树大分杈,人大分家再正常不过,哪有一辈子捆在一处的理。我们也是为了小叔着想,爹,娘年纪大了,小叔一人料理这么多田地,农闲了还要出去帮工,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分了家就不一样,吃干饭涝饭全凭自个本事,碍不着旁人什么。”林氏抚平了衣袖上的褶皱,慢条斯理说道。
  “大嫂说话一直这么好听,我是个笨嘴拙舌的,心里一堆想头,只嘴上说不出来。但是我知道做人得讲良心,不是两张嘴皮子上下一碰就完事了。你们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在这个时候提出分家,打的什么主意当人不知道?”
  杏娘拆穿这个两面三刀的大嫂,之前十几年这个大哥跟个废物一样,怎么不说小叔子辛苦,现在倒是会装乖卖巧糊弄人。
  林氏皱眉,“我能打什么主意?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开铺子这件事完全是你们两家搞出来的,跟我们没有一丝半缕的干系。说得难听点,不管是赔是赚,都应该等分完了家拿你们自个那份去算,可别把我们搅合在一起。”
  杏娘被她的无耻气笑了,这两夫妻,还真是一个被窝睡不出来两种人,平日里看不出来,只说这个大嫂不显山不露水的,原来从根子上就是坏的。
  丛娟抬起头瞟了一眼大弟媳,按理说这个时候她要帮着二弟一家说话,毕竟关系着铺子的债务能否解决,不分家于她来说是最有利的,只不过想到镇上的教书先生……她
  垂下头不发一言。
  王家其他人就是纯粹的背景板,人不拿他们当一回事,他们也不在意。这会儿虽不敢出声,私下底的眉眼官司却不停,你朝我挤眼睛,我向你歪嘴角。看不起他们姓王地又怎样,他们丛家还不是内讧,还不如我们老王家呢。
  自从大嫂说出分家之语,丛孝震惊过后就平静地低着头,疲倦、纠结、麻木统统在他脸上消失。他就如一汪深井沉默如渊地矗立在那儿,哪管外头洪水滔天,井里依旧波澜不兴。
  这时他抬起头,平静如波地直视他大哥:“哥,你也是这个意思吗?你也赞同分家是不是?”
  丛信嗫嚅地顾左右而言他,被媳妇狠狠剜了一眼后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镇上开销大你是知道的,你大哥我好不容易得到这个差事,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手。即便是分家了,你我二人仍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不是,日后大哥出人头地了自是不会忘了你的好。”
  丛孝点点头,淡定地说:“好,我知道了。”
  这一天又是不欢而散。
  第11章
  静谧的房间里煤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芒,微弱的灯光把杏娘在墙上照出一个黑影,烛火闪烁,人影晃动。
  “我算是看明白了,这就是一家子喂不熟的白眼狼,都说大难临头各自飞,我们这还没怎么样呢,人家到是认定我们要遭灾了。这还是嫡亲的兄弟姐妹,就这么针尖对麦芒把我们往死里逼。”杏娘斜靠着床头,自言自语地说道。
  丛孝伸出手臂揽了她的肩膀,额头挨着额头,闭着眼睛道:“杏娘,是我对不住你,你别怕,不会有事的。”
  “我不怕,我怕什么?他们只是要钱而已,还能要命不成。就算是要命,也要看他们有没胆量拿。”
  “这次的事情我会解决,损失的那些我日后十倍、百倍的给你赚回来,好不好?你就当破财消灾,跟他们撕捋干净,往后离得远远的,谁也不欠谁,我们过自个的小日子,行吗?”男人低声恳求。
  “凭什么?我不甘心,咱家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吗?是咱们农忙时晒得灰头土脸得来的,是你日夜做活计挣来的,凭什么白白给他们填坑。”杏娘挣脱丈夫的手臂,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委屈,嗓子里带了哭腔。
  “你有银子时他们拿你当兄弟,现在遇到难事了,就想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他们不心疼自个的兄弟,我心疼自己的丈夫。”
  眼泪顺着莹白的脸颊滑落,她满脸泪痕地哭泣,“凭什么要帮他们?那是他们活该,就是死了那也是自找的,跟我们有何干系。你心软看不下去,我能,我心硬着呢,谁也别想逼我。”
  丛孝不顾媳妇的挣扎,双手环抱住她,轻柔地拍抚她的脊背,“是,是,你没错,错的是他们。”
  “为什么就可着咱们欺负,是他们丧了良心不顾骨肉亲情,还有你大哥,真有骨气早先怎不见他跑这么快?跟头猪一样被养了几十年,现在到是知道发愤图强了,见我们倒霉了恨不得撇的干干净净。说他是猪还辱没了猪,人家一身连皮带骨都能吃,你哥那身肥肉只配下油锅。”杏娘恨恨地道。
  “噗嗤!”男人没忍住,没想到媳妇骂人能这么狠,看来白天憋的久了,晚上迎来大爆发。
  杏娘白了她一眼,“你笑什么?怎么,不能说你哥?你怕他,我可不怕,他现在还只是个小小的童生,就算明朝立马成了秀才、举人老爷,我也不带怕的。”
  “是,是。”丛孝安抚她,点头如捣蒜,“是他自己立身不正,不怪别人不尊重,再说也轮不到我来同情他。”
  “拿着我们的名头为非作歹也就罢了,我们算哪根葱,在自家这一亩三分地上还算个人,到了外头小虾米都不是,蝼蚁而已。名声对我们来说可大可小,丢了也就丢了。但我爹爹不一样啊,他老人家一辈子兢兢业业,小心稳重,像缝补衣裳那样缝起了李家的名声,吃的就是名声这碗饭。”
  “我们老李家尚且不敢胡作非为,他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混球倒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打着我爹的旗帜行事。只要一想起这事,我就恨不得骂遍他十八辈祖宗。”杏娘也不管这十八辈祖宗是否冤屈,生出这般不孝子孙,挨点骂也是应当的。
  “谁说不是呢?”丛孝敛了笑意,惆怅地道,“咱们已经被拉进这个泥潭里,泥水湿了衣裳沾了鞋袜,甩脱不干净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这潭污水排干连根拔起,方脱得了身。”
  “再有一个就是事关老丈人,拖的越久对他老人家越不利,只有快刀斩乱麻才是解决之道。赊账的这些人里,阴谋诡计,魑魅魍魉混杂在一起,谁知道他们心里打的什么算盘谋的什么主意?这些人防不胜防,不斩断他们的心思,岂不后患无穷。”
  停顿了一会,男人低沉、缓慢地娓娓道来。
  杏娘没有说话,眼神木呆呆地望着摇曳的灯芯。
  东厢房没有点灯,一片黑暗中影影绰绰分辨出床上的两个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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