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婆媳两说话的动静惊动了屋外逗孩子玩的俩父子,丛孝走进来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杏娘不耐烦呛他一声:“你自个去杂物间看!”
父子两个面面相觑,看家里两个女人都黑着一张脸,只得往后院走去。不一会儿就听到丛三老爷咋呼的声音:“我的天……这些苕哪里来的?怎么这么多?”
随着脚步声走进,丛三老爷疑惑地问:“杂物间怎么冒出来这么多苕?我前些时候去看的时候明明没有啊?”
丛孝看了他娘一眼,垂下头不说话,杏娘死死盯着婆婆,等着她给一个交代。
无人回答问题,丛三老爷左右看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老婆子,是你弄的?你……你丛哪里弄来这么多苕,杂物间都快堆满了,咱们家也吃不完啊?”
全家都看着陈氏,她内心满是懊恼,面上倒是一片云淡风轻。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就随口说了那么几句,谁成想会弄成这般?
前几天她妹妹过来看她,提了一篮子瓜果菜蔬,晌午时杏娘还做了一顿丰盛的席面宴请这个姨妈。吃饭时丛孝顺嘴说了句明儿早起要去镇上,要他们看顾三个孩子吃早饭,别喊得太迟饿着了肠胃。
冷天孩子都爱赖床,宁愿饿着肚子躲在被窝里也不想起床吃饭,非得大人费劲刨出来不可。
吃过饭老姐妹两个依旧坐在墙根底下晒太阳,旁人各自忙活,快过年了家里事情多得很。
两个老人说说旧时是非,感慨今时今日,不知怎地说到丛孝在外的营生。
陈姨妈羡慕地对姐姐道:“老七这个孩子是个有本事的,多少农家孩子想学个手艺苦于求助无门。那些老师傅都是传给自家儿孙,一代代这么传下去,家业才不会衰败,后继有人,外人哪里插得进去手。”
她看一眼在堂屋里修整农具的丛孝:“老七就不一样,小小年级胆大心细,愣是靠自个学了一身本事,谋划出一条生路,姐姐在家跟着享福啊!”
陈氏亦是得意,小儿子的这一身手艺是她生平最能显摆的事迹之一,大儿子且要靠后。老大的名头虽然好听,可她沾不了半分光彩,吃喝穿戴都指望不上,在日常生活中就大打了折扣。
“老七那时才多大,出去跟着大人们学本事,一去几年了无音讯,我还当这个儿子死在了外头,眼睛都要哭瞎了。不成想他是个有谋算的,养活了自家不说还学会了手艺,往后再没有什么好愁的。只是可惜了……”
陈氏摇着头叹息道:“原先在府城跟着大人们做事多好,天天有活干,月月有钱拿,吃喝不愁,风吹不着雨打不到,多好的活计。他非辞了工回县里讨食,这下好了,卯吃寅粮的,能找到事做就有钱拿,找不到就吃老本,辛苦不说,出去一趟就赚个肚饱。”
为此陈氏是很有怨言的,之前那些年非但杏娘是个手松的,小儿子也是不遑多让。
每次回家给全家上下带礼物不说,还会私底下额外给她几两碎银,怕她在媳妇们面前落了面子。老大有求于他的时候更是当仁不让,不是出钱就是出力,从来没有二话。要不怎么说老大一家占了他弟弟多少便宜,可惜是个不知道感恩的。
往年送她的礼物也很是拿得出手,偶尔还能得个金戒指呢,垄上的婆娘谁不眼红。
眼下可好,往事如烟随风飘散,非但没有了碎银子,连带回来的礼物也下降了不止一个档次。
这次回来就给她带了一支木头簪子,他媳妇也是木制的,花样不同。说是什么贵重木头做的,闻着还有一股香味,可再贵重,它也是木头做的,还能赛得过金银?
全家老小就叶儿这个小丫头片子得了一支银簪子,可见他小儿子是实实在在的手紧了。媳妇儿且顾不上了,只能先紧着女儿,她怎好开口嫌弃?
且先拿着吧,说不定往后连木头的簪子都没了,真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第104章
丛孝不知道他老娘的心声,要是知道非得喊冤不可。
他是从张家的架子床得的灵感,黄花梨木的架子床他是不敢肖想,黄花梨的簪子还是够得着的。索性这回得了一注大财,丛孝狠下心买了两根黄花梨的簪子,要不是念着女娃娃带木质首饰太过稳重,青叶的银簪子也是木头的了。
可惜他是媚眼抛给瞎子看——白费心思,小辈的是银质,长辈的肯定比银贵重。这般简单的道理在丛孝看来,即便他不说,他娘应当也知晓。
只不过丛孝显然高估了他老娘的智商,她老人家眼里只有金银,其余的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杂碎。小儿子的一片好心落空,杏娘显然猜出来几分,她才懒得好心告诉婆婆,说了她也不会相信。
在某些方面,陈氏十分冥顽不灵。
听了老姐妹的控诉,陈姨妈嘴角抽搐,满心不是知味。
想他们寻常人家的儿子,纵是有孝心那也是有限的,镇日忙碌生计无暇顾及其它。在他们看来,爹娘有口吃的冷天里不挨冻,就是尽了最大的孝。
怕是只有进了棺材的那一刻才能得着儿子买的寿衣,埋在黄土了尚且还要保佑儿孙后辈衣食无忧,否则下到阴曹地府香火都没得吃。生前是个可怜的穷人,死后当个受鄙夷的穷鬼。
她这个姐姐可倒好,既不过年又不过节的,儿子买了东西孝敬,旁人想都不敢想的物件,她还挑剔上了,简直就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打小她姐俩就处处争先,事事好强,年轻时同样的生儿育女种地养家,忙碌操持也没什么两样。自打她外甥有了出息,有些事情就露出了端倪。
种地毕竟是在田里讨生活,一季稻子一季收成,一年两季稻子,多一个铜子都没有。做工则不然,做一天活计就得一天工钱,做得好还有额外的奖赏,这可比土里刨食便宜得多,又轻松又能来钱。
至于夫妻父子分离那都是小事,无足挂齿,比起田里的劳苦,这算得了什么。
先是俩姐妹的境遇日渐不同,她姐姐不用下地了不说,还时常能得些银子,日子过得别提多舒心惬意。
待到外甥娶了李老爷子的闺女,两家的差距也越发大起来,娶了个靠山硬且嫁妆丰厚的儿媳,这个儿媳还心思单纯,她姐姐岂不就成了太上皇。
至此,她就算不认命也不行,人的命真不是靠争就能赢的,她姐姐就是有这个好运道。一辈子自私自利,一辈子吃穿不愁还有银子花。
她知道姐姐是在抱怨而不是炫耀,可就是如此,她才更气闷。还不如明目张胆地显摆呢,不自知的张狂更叫人心底里难受得紧。
陈姨妈压下心里的烦闷,恭维道:“咱们姐妹一同长大,我自认长得不比姐姐差,可旁人都说姐姐是个有福气的。
我听了很是不服气,都是一个爹妈生的,凭什么姐姐就比我得人爱。活到如今这个岁数,我却要说一句,还是老人家眼毒,姐姐可不是比我享福?”
陈氏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尽力维持起码的风度,到底是她亲妹妹,不可太过得意忘形。
“你家也不差,妹夫是个老实憨厚的性子,儿女也听话,你在家也是当家作主的老太太。当然,跟我家是没法比啦,附近几个村子有几家比得上我家的,你跟旁人比就好。”
说是要收敛,可她哪里忍得住,向来就是任性妄为的性子,说着说着又开始嘚瑟讨人嫌。
陈姨妈脸上的笑意有刹那僵硬,手握成拳心内发狠,既如此就怪不得我了。
她垂着头以袖子拭泪,哀伤地道:“当家的好是好,就是……这次来姐姐家,一是探望姐姐,二是想请姐姐帮忙。前些日子下雨屋里漏水,你妹夫上屋顶捡瓦崴了脚,去镇上看了大夫开了药方,吃药抹了药膏也不见好。”
陈姨妈抬起老泪纵横的眼睛望着陈氏:“这眼看着快过年了,家里事多得很,当家的不能总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干,过年要是病着,一个年头都要走霉运。
本想再送他去看一次大夫,可家里实在拿不出银子。我想了又想,这才厚着脸皮求到姐姐这里,还望姐姐帮帮我。”
陈氏的笑意凝固在嘴角,早知道她就不吹牛显摆了,敢情搁这等着她呢!不过她也不是好相与的,这么点小事尚且难不倒她。
“妹夫怎地这么不当心,咱们年纪不小了,有些事情该小辈们做的也要放手让他们去做,爹娘还能养着他们一辈子不成?我也想帮你来着,可是你看……”
她双手一摊,无奈地说:“老七做工挣不到钱,哪里还有散碎银子给我,他媳妇、儿女那么多张嘴等着喂呢。要不是我们两个老的攒了点棺材本,现下还不知道过的是什么日子。一年年过下来,棺材本也败光了,我就是想帮你也有心无力。”
陈姨妈毫不意外她的托词,她姐姐要是这般好对付也不会得个铁公鸡的名号。
“我知道姐姐的难处,本就是我痴心妄想,临来前你妹夫说姐姐过得也艰难,何必过来叨扰?是我心里不甘心,想着怎么都要试试,这才厚颜跑了过来……现下我也死了这条心,是我强人所难,姐姐不必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