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进了腊月家家户户准备年货热闹过年,灶房里更是煎、炸、炖、煮各色香味齐全,顽皮小子吃得嘴角流油,肚皮滚圆。
直到此时,王茅发才体会到些许人丁单薄,世态炎凉的凄楚。
要过年了,那些混沌度日的浪荡子也歇了耍弄的心思。有爹娘在的投奔爹娘,父母不在的趁着手上还剩了两个铜板,置了卤肉菜蔬提回家犒劳婆娘孩子。
只扔下孤家寡人王茅发,光溜溜一个人无牵无挂,亦无人关心。
到了大年三十这天晚上,凄冷无助的心绪达到顶点,旁人家都是欢声笑语,大人笑孩子闹,饭菜飘香,举杯庆贺。
他家是冷锅冷灶冷酒,就着买来的一盘花生米,一碟猪耳朵和一碗咸菜过大年。
王茅发家住得也偏,白水湾的最东边,左右两边连个邻居都没有。
原还剩了两户人家,后来嫌弃这里树多人少缺了活气,房屋年久失修快倒塌的样子,干脆攒了银子举家搬迁到人多热闹的地段重新盖房屋。
如此一来,这边愈发的荒芜、萧条,寥无人烟,大白天都没几个人路过。尤其是半夜上茅房,看着外头影影绰绰,奇形怪状的树影,只觉得瘆得慌。
总觉得四周好像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一不留神就扑将过来将他拖入无尽的黑暗。
所以每到夜幕降临,暮色四沉,除非弟兄们玩耍的日子,王茅发就关了门窗,早早爬上床闷着被子睡大觉。
这天晚上也不例外,外头的鞭炮声零星响起,王茅发喝得酩酊大醉倒在床上鼾声轰鸣。也不知睡了几个时辰,肚腹鼓胀如牛,口内干哑难耐,王茅发被尿憋醒了。
他也不出屋子,摇摇晃晃走到房内的尿桶里就地解决。一泡臭气晕天的浊液酣畅淋漓地落下,他舒服地耸了耸肩膀,整个人也清明了几分。
解决了人有三急中的一样,王茅发闭着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摇头晃脑准备继续回去酣眠。
就在这时,大门外传来规律的敲门声,“扣,扣,扣”,又像是石子扔在大门上的声音。
趁着酒意和睡意,王茅发大喊一声:“谁啊?”
门外的敲击声消失,他浑不在意,只当是树枝撞到了门上,明天早起再收拾不迟。当下往床上一倒,扯过被子盖在身上,不一时,鼾声大起。
迷迷糊糊中,大门外的敲击声又响起,“扣,扣,扣”,不紧不慢,声音不是很响亮但是在房里能听见。好似知道屋里有人只是懒得起床开门,极有耐心地持续不断敲打,不吵醒安睡的人誓不罢休。
被吵醒的王茅发火冒三丈,冲外头吼道:“谁他妈在外面,是不是想死?再敲门试试,老子打不死你……”
放了一通狠话后,屋外的人似是被吓着了,敲门声又停住。
王茅发翻过身用被子蒙了脑袋,闭眼重新找周公会面。
还不等一只脚跨进周公的宴会厅,熟悉的“扣,扣,扣”又响起,慢条斯理如同逗猫。王茅发在被子里憋气不出声,那声音也是耐心十足,优雅从容地敲打大门。
“噌”的一声,王茅发一屁股翻身坐起,掀开被子趿拉布鞋,速度极快地冲下床,嘴里骂骂咧咧。
“他妈的找死,叫我捉了是哪个小兔崽子,我把他扔到河里活活冻死……也不出去打听打听你王爷是谁,就敢来老虎头上薅毛……”
他打开房门朝大门冲去,还没跑两步,脚底下滑溜似踩在冰面上,等反应过来时步子已迈得太大……
“咔嚓”一声,崴脚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王茅发骤然摔倒在地。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阵刺骨的疼痛自脚踝传来,“啊……”震耳欲聋的惨叫声在夜空中飘散。
猝不及防之下遭遇了这番骨折,王茅发哀嚎了片刻才意识到情况不对劲。
整间屋子空荡荡回响着自个的惨叫,外头狂风呼啸,“呼呼呼”刮过墙头,一直扰得他不得安睡的敲击声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更为诡异的是,他此时两手撑的地面不是自家熟悉的泥巴地,而是冰冷光滑的冰层……这是怎么回事,他家好好的地面怎么会结冰?
他睡觉之前还是好的,他又没有往自己堂屋泼水?
就是落雪结冰也没有这样快的,更何况他家大门栓得好好的,雪也飘不进来啊?
还是说有人把水倒进来的,大门底下挨着门槛的缝隙很大,水沿着缝流进来也确实可行。可问题是谁大半夜不睡觉,大年三十晚上守在他家门前倒水……
越想越可怖,王茅发止住哀嚎大口喘息。
他家地处偏僻,这大半夜的风声又大,纵是喊破了嗓子怕是也喊不来半个人,可别把不该来的东西喊来了……
幸而只断了一只脚,他摸索着爬到房门门框边上,忍着疼痛慢慢站起身,单蹦着一只脚挪回到床上。
坐到床榻上才敢长出一口气,哆哆嗦嗦裹好被子,左脚火辣辣的疼痛似已麻木,四周黑漆漆的也没办法处置。
他是没胆再摸索着找火折子、油灯,弄不好再摔一跤另一只脚也断了,那就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只能等天亮再大声喊旁人来帮忙。
就这么在黑暗里熬着,脚疼得也睡不着,王茅发从未觉得夜晚如此漫长。
四周始终笼罩在一片夜色当中,黑漆漆什么都看不见。除了自个的喘息,屋外鬼哭狼嚎的风声,房里的边边角角时不时发出撞击声,“哐当”亦或“砰砰”。
他知道这是风吹门窗导致的,可还是忍不住害怕,黑夜里的一丁点声音听起来都异常刺耳、响亮,这天什么时候才亮啊?
第127章
王茅发捧着断脚在家里苦熬,也不知是守了一整晚还是大半夜。
他眼巴巴看着窗外升起一丝亮光,当即扯了嗓子声嘶力竭喊起来:“救命呐!有没有人啊……要死人啦,来人救命啊……”
大年初一家家户户忙着拜年,后又成群结队去祖坟给祖宗拜年,其间鞭炮声不绝于耳。等到一路从坟地回来的人路过王茅发家时,才听到他嘶哑的喊叫,此时已离吃晌午饭不远了。
几人面面相觑,“这……这不是王茅发家吗?”
“是他家,听着像是他在喊人,要不……去看看?”
听着凄厉的惨叫声,几个到底不忍心就这般径直走过,人命关天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壮了胆子结伴过来推门。
好容易撬开大门,一脚踏进来差点滑一趔趄,脚底下赫然是一片白花花的冰面。
扶着大门站稳后心里止不住嘀咕:什么毛病,大冬天的往家里泼一屋子水结冰,外头河里的厚冰还不够他浪的?
怎么还跑屋里来糟践?
王茅发看着走进房里的人如落水之时见了活菩萨,先是呆愣地眨巴眼睛不敢置信,接着涕泪纵横,嚎啕大哭。
可怜他从天黑嚎到天光大亮,愣是没有半个人影经过他家门口,嚎到他嗓子嘶哑都要喷出血了。
王茅发绝望地以为自个的小命就要交代在这新年的头一天,不成想天降福星,到底是他命不该绝。
几人见了他的惨状,急忙涌过来询问,商量一通后卸了房间的门板,铺上黑漆漆皱巴巴的被子,把王茅发往上一裹,抬了就往外走。
当然,出房间后格外当心脚下,他们可不想救人不成反遭了殃。
这一看就是他自个干的好事,多大年纪的人了,还喜欢玩孩童的把戏。这下好了吧,作没了半条命,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叫人说什么好。
出了大门直奔李老大家宅,这时也不管什么新仇旧怨了,这个村子就小李大夫一个会看病的……
哦,还有个李老大夫,可他老人家都多久没出山了,怕是扎人的银针都生了铁锈。
再者说,便是抬去镇上也没用,看病的依然是小李大夫,跑不脱的……
也不知小李大夫记不记仇,愿不愿意给他三叔的仇人看病?
若是他铁了心见死不救可怎么得了,难道他们几个再把王茅发抬回来丢在床榻上等死?
这个大麻烦可别砸他们手里了。
几人急匆匆赶路,丝毫不耽搁在心里演绎七、八出大戏,各个精彩纷呈,令人叫绝。
好在小李大夫还是颇通人情的,对着眼前肿胀高耸,比他家灶房铁锅里刚捞出来的蹄膀还肥胖的脚踝面不改色。
不顾王茅发的鬼哭狼嚎,照着他的蹄子就是一顿摸索、按揉,疼得他恨不得原地打滚,被旁边的人给死死按住。
摸索一通后,李苏木心里有了数,双手配合用了一个巧劲,“咔嚓”,错位的骨头恢复原位。
“行了,没什么大碍,把他抬走吧。”李苏木拿起湿帕子擦手,淡淡道。
“等一会我写了方子,要他家里人去镇上医馆买药,内服外敷的都有,照着服用就是了,我这里可没药给他吃。”
他就负责看病开方子,别的可管不着,至于诊金是一并算在药钱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