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我看是好日子过腻歪了,没事找事,这母子俩压根就不是干农活的这块料,何苦白白糟蹋他家的老水牛?”
  丛孝在家里坐立不安等了一上午,晌午时听人说了几句,吃过饭后踌躇良久,终是长叹一口气,光着脚披上蓑衣去了老大家的水田。
  他要真在家里坐一整天,都不用等到明天早晨,今儿晚上就要被骂地狗血淋头。
  更过份些,说不得就有那些好打抱不平,爱多管闲事的长辈打上门来。
  说他年纪轻轻当人小叔的,竟然眼睁睁看着嫂子、侄子在田里闹笑话,有功夫躲在家里偷懒,不想着上去帮两把,这不是丧了良心是什么?
  乡土社会就是这样,没人跟你讲前因后果,那些人只会抓住眼前的错误不放。
  不管你有多少苦衷,多少为难,逮着那个能填补窟窿的人使劲便是了。
  丛孝替换了侄儿,让他在一旁牵牛绳,要林氏回家休息,像教导儿子那样,丛孝也事无巨细教侄子。
  有什么法子,往好了想,只当替他爹尽孝了,他不来该轮着老爹了,躲是躲不过去的。
  丛孝想得开只管埋头做事,杏娘却是愤恨难消,一股火憋得心口疼,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大哥家要真不是种地的那块料,那也好说得很,何不把爹娘的养老田亩还回来?我不嫌地多,我也不嫌累,纵是日日跟老黄牛似的趴在田里忙活,我也不会眼巴巴指着旁人来帮忙。
  现在这算怎么回事,我家的男人忙完自家的农活还要跑去隔房的兄弟家帮忙?她家的男人是死光了还是怎地,吃香喝辣的时候没咱的份,挥汗如雨倒是知道找上门,怎么一天天的尽想着美事?”
  丛孝低着头由着媳妇发火,沉默地拿起草把子塞进灶膛,干枯的稻草覆盖在余烬上,“轰”的一声,火苗像毒蛇似的缠绕包裹,火光大盛。
  杏娘发出最后通牒:“总之,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要再这样分不清里外亲疏,这个家散了也罢,我们母子四人靠自个也饿不死。”
  饭桌上不复往日的热闹喧哗,只余碗筷碰撞和咀嚼饭菜时轻微的声音。
  丛三老爷率先打破沉默:“日子过得可真快,一眨眼叶儿去镇上当学徒已经四个年头了,好在这个月可以接了家来。”
  他偏过头问儿子:“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接叶儿,这一天天的雨珠子就没断过,河里的水快爬到岸上了。水少行不了船,水大了也危险,宜早不宜迟,先把叶儿接回来再说。”
  丛孝咽下嘴里的饭菜,忙答道:“本来想着等哪天天晴了好划船,结果这雨下起来没完,看来是等不到了。我打算明天去镇上买一船粮食运回来,后天早上去接她。”
  “买粮?”丛三老爷惊疑不定,停了筷子诧异道。
  “这……虽然今年雨水是多了些,可都是绵绵细雨,倾盆大雨少有,秧苗都没栽呢,还没到那个地步吧?再者说咱家存了一年的粮食,吃到年底是没问题的,总不至于连着两季都没收成?”
  丛孝沉稳道:“有备无患罢了,到了双抢时有收成最好,没有也不怕。”
  陈粮晒得干枯瘪硬,放个几年没问题,只是差了些味而已,紧要关头更无所谓。多买些回来放家里更安心,宁可买了用不上,也好过遭难时措手不及,无头苍蝇似的乱撞。
  儿子既已拿定主意,丛三老爷便不再多言,手里有粮心里不慌,自是多多益善的好。
  杏娘一张晚娘脸拉得老长,其他人觑着她的脸色不敢多言,父子两个说了几句也草草收尾,家里氛围紧绷还是少说为妙。
  当娘的一肚子火没处撒,当女儿的也不遑多让。
  阴雨绵延的天气,屋子光线昏暗,大白天的燃了烛火才能看清账目。
  青叶伏在案几上,左手点着账本子一行一行往下挪动,右手快速扒拉算盘。
  “噼里啪啦”一阵响,算盘珠子碰撞得比雨滴落下还快,恰似大珠小珠落玉盘,却是越算火越大。
  “砰”的一声,她一把推开算盘,直起身骂道:“全是些死账、坏账、赖账……算得再清楚有什么用,还不敌别人桌上的一盘菜。”
  骂归骂,待喘匀了粗气,她仍是任命地提笔写下核对结果,以目快速复核一遍后合上账本,吹灭烛火站起身往外走。
  淅淅沥沥的雨线络绎不绝,沿着檐廊一气拐过几道弯,鞋子干净如初,裙角翻飞沾了几丝雨水。
  隔着雨幕,女孩清脆气愤的控诉仍透过窗棱传扬开来,“……孙姑姑,您说这叫怎么个事?
  刘家二爷把咱们这个小小的织布纺当成了钱袋子,今儿逛街手头紧使人过来取三串钱,明儿缺了下酒菜打发丫鬟过来拿五贯钱家用。
  咱们也是禀明了大爷的,大爷点头应允挥挥手把咱们打发了,结果每季要会账了,大房的老管家黑着一张老脸,说我们账目不对……”
  孙姑姑看着眼前气得快冒烟的小女娘,赶忙到了一盏温茶推到她面前,好笑道:“别气,别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眼下虽说快入夏了,可阴雨不绝,天气寒凉,你这一身火气撞上岂不是赶个正着,得了风寒可不是好耍的?”
  “我能不气么?”青叶气呼呼举起茶杯一口闷了,仍旧心绪难平。
  “账目哪里不对了,白纸黑字、欠条手印样样俱全,老管家就是一只黑了心肝的老狐狸,揣着明白装糊涂,拿咱们开涮。有本事他找二爷要钱去啊,逮着咱们使劲算怎么回事?
  这钱又不是我们花用的,纺里的姐妹们累死累活织出来的布匹全糟践在刘家二爷屋里头了。摆着正经的债主视而不见,倒拿咱们做事的人甩脸子,这算哪门子的管事?”
  “你心里知道怎么回事,何苦气恨难消?”孙姑姑叹一口气。
  “咱们这个小作坊才几个人,挣的银子也是有数的,刘家大爷懒怠搭理兄弟家的破烂事,拿作坊的出息堵他的嘴,图个耳根清净,可到底心里头不痛快。”
  底下的人惯会见风使舵,主子明面上不好出口的话,自然由他们来代劳。指桑骂槐罢了,她们便是那现成的夹生饭,两头不讨好,两头受气。
  她拍了拍女孩的手,劝慰道:“好在你家里使人来信说这两天过来接你,你也好出了这潭烂池子脱身。你当学徒的三年期限早过了,要不是为了帮我理账目,你也不用多留一年。”
  青叶平静下来后又有些忧心:“我自是不怕的,刘家现如今可管不得我,我家去过日子更是自在。
  姑姑您可怎么办,刘家人多事杂,口舌纷乱,各各都拿自家当个主人,谁都想来咱们这里啃上一口。
  咽多了眉开眼笑,咬少了也不嫌弃,手快有手慢无的,谁都不拿咱们当一回事,又都想吃白食。姑姑您一年忙到头,既要教导女工,又要管理来往账目,往后这日子……可怎么过?”
  孙姑姑欣慰一笑,这个憨厚纯良的女孩是个有良心的,不枉她花费那许多心血。
  因着她不肯答应传授女工织绸子的手艺,刘家大爷心里早埋了一根刺。
  这几年磨下来也死了心,不在她这边下功夫,孙姑姑自是乐得清净。
  “我啊……你犯不着担心,咱们这个镇虽说小了点,可能人不少,会织棉布的更多,不差我一个。等你走了后,我一个人手忙脚乱,出个差错、纰漏是难免的,到时厚了脸皮辞了家去。
  大爷看在县里刘家的面上定会应允,我弟弟一家老实本分,侄儿也是个孝顺的。这些年我手里存了一些体几,想来安稳到老是没问题的,你不用担心我。”
  青叶长出一口气,孙姑姑心里有章程就好,这两年朝夕相对,孙姑姑教导她不遗余力,这可是大恩,怎么报答都不为过。
  “那您安顿好后记得给我送个信,跟着爹娘我也能坐了船来镇上,您要差了什么尽管跟我说。对了,我娘做的酱味道可好了,您肯定喜欢……”
  女孩絮絮叨叨的叮嘱穿透雨丝,冰凉的水珠似沾染了温情,一朵一朵溅落成花。
  第187章
  孙姑姑笑眯眯听着女孩小大人似的说教,心里的喜悦无可言表。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抬手打断女孩银铃般的声音:“对了,你明年及笄,你爹娘可有……”
  说到一半又住了嘴,她这是怎么了,怎么跟个女孩儿说起这个?
  跟她委实说不上啊!
  青叶一看孙姑姑脸上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神情,心里暗自翻一个白眼,直截了当道。
  “您想问我的亲事吧,我娘说了,我这个年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是相看的时候。她先帮我多打听打听,外祖母也会留意,暂时用不着我出面,我不着急。”
  “你这个丫头可真是……脸皮够厚的,说起亲事没有半点羞涩。”孙姑姑好笑地说。
  女孩理所应当道:“这有什么好害臊的,男婚女嫁人之伦常,谁都逃不开,还不如大大方方说出来。你们大人可真奇怪,明明心里最是着急、担忧,偏要装作无事人一般,还不许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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