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就这样艰难地捱到第四天的晌午。夫子已经下学,教室里只剩她二人。
  柳正林少见地没一头扎进锻造房,而是呆呆地坐在教室里出神。余桨终是忍不住,用笔杆子戳了戳柳正林的侧腰,低声道。
  “你说……不然我们去后山看看如何?”
  “那里平日里可是禁地。”
  柳正林摇了摇头。
  “若是真有什么问题,边神医她们解决不了,那我们去了也没用。”
  “哎呀,我知道,理是这个理。但还是想亲眼……”
  余桨嘟囔道,拽着柳正林的衣袖甩了甩。她当然也害怕被发现,所以才要拖着柳正林一起,这样即使抄一百遍门规也有人陪着。
  “……其实我也是,不然就今晚好了。”
  柳正林更当机立断道。
  “好。那趁着……”
  “好什么好,你又要趁着什么?”
  余桨话音未落,窗外忽然响起带着笑的声音。接着,有什么东西从窗外飞入,正弹在余桨额头,力道却很轻。
  余桨低头一看,竟是一颗圆润的石子。
  只有拥有内力的习武之人才能如此精妙的控制力道。余桨激动地抬起头,望向窗外那浴在光里的人。
  柳树下,林承烨着一身长披蓝黑色轻纱,不是以往厚重的黑袍子,内里无袖黑色马甲,头发半扎起,别了一根银色半月钗,下方坠着圆宝珠。
  同样都是黑色为主,但与三日前沉默孤苦而欲要摧折之相大为不同,反而犹如画上灵动的墨,一举一动皆透出春日生气。
  她已经不再畏寒了。
  余桨猛得意识到这一点,竟是眼眶有些湿润。她直接踏上窗槛,飞身翻出,紧紧抱住了林承烨。衣衫下的身躯温热,胸腔中心跳声如春雷震响。
  潋滟的树影落在林承烨笑起来的眼眸,乌黑揉进淡金,漫成一幅迟春景。
  “你怎么样了?真的……恢复了?”
  柳正林走门还是慢了一步,她好奇地围着林承烨转了一圈。想碰一下,又不知道该用多少力道。
  “其实三天前的早晨就已经度过最危险的时候了。”
  林承烨抚了抚额,她如今想起来那时的事还止不住后怕。
  她大概又一次半只脚踏在奈何桥上,差点就被那妖蛇夺舍,不明不白的死去。
  不过最让她无可奈何的还是边迤。
  林承烨一想到那人,登时拧起眉,心底竟生出些怒气来。
  那日清晨,边迤半身衣袍血红,侧腹部的伤口只是堪堪点穴止血。她将力竭的林承烨送到关晓闲手中,说道。
  “关门主,之后的事就靠您了。我受了点小伤,自会调养,不必担心。”
  林承烨欲要叫住边迤,可嗓子只能发出沙哑的气音,不得已,她颤抖的手指试图握住鲜红的衣衫,却也只是刮蹭而过。
  她的眼皮抽动了一下,林承烨愤怒地挣扎起身。
  “承烨,她都三十好几了,心里有数。”
  关晓闲不明白为何林承烨忽然激动起来,但她沉浸在林承烨接续起经脉的喜悦中,未多想,又道。
  “你现在立马闭上眼睛休息。醒来后,我教你点石成金的内功心法,匡正你的内海中乱窜的内力。”
  这三天林承烨过得极为颠倒,她的身体新生,与她的精神尚存隔阂,经常疲惫倦怠,眼前一花就不省人事。况且遗症颇多,阴阳二性的蛇血未完全融合,体内时常寒热往来,内海躁动。
  她不得不将全部的精力放在修习点石成金功法上,平息内海之乱。待终于清醒,点石成金功法在体内扎根时,已经过了三天。
  而那人当真自从踩着轻功离开后,三天之内再无音信。
  林承烨想不明白,边迤这人为什么如此矛盾,随和又强硬,与她至亲又至疏。边迤明明可以为了她连命都不要,却在某些时候非要把她拒之门外。
  今早边迤再出现时已经又是一身白衣盛雪,根本看不出受过什么伤。林承烨只能窝火地跟着她回到院子,用沉默表达不满——她知道自己若是问,那人也只会回答,又不是什么大事,现在已经好了。
  “那你现在内力恢复到第几层?是你受伤之前的水准吗?”
  柳正林好奇的探问将林承烨的思绪拉回。
  “是的,那生骨双头蛇确是奇物,不光能接续经脉,还能修补内海。倒是省了从头修炼的麻烦。”
  林承烨忽然露出手腕上母子袖箭,这次她没有用到上次余桨交代给她的暗扣,随着内力的释放,那袖箭自如的射出,贯穿了前方至少需两人人环抱的树干。
  “可惜我自幼不好好习武,才第二层,其实多年前已经感受到第三层的障壁,不过一只未寻求突破。”
  余桨和柳正林忽然神色古怪起来,两人对视一眼,难以置信地同时开口,余桨几乎要跳起来。
  “等等,你是说不好好习武?不好好习武都已经快要突破第二层了?”
  “哈?这是不学无术?”
  怎么是这个反应?林承烨纳闷地后退一步。
  那两人却不依不饶,几乎要扑倒她身上。
  “你搞没搞错!我俩也才第二层啊,这还是天赋已经是不错的。”
  余桨欲哭无泪,她才刚调理好自己没多久,现在又有些忮忌冒头的趋势,但更多的,是莫大的挫败感。
  她还以为终于能在林承烨面前装一把。余桨克制住扭曲的神色,说道。
  “天下想要习武之人千千万,你以为怎么没那么多大侠啊?还不是绝大多数连根骨也不行,入了门的,大部分也就只能停在第一层了。”
  “……但我兄长在我这个年纪都已经突破第四层了。”
  林承烨更是纳闷,她确实没怎么了解过,毕竟她只和家里那两位做参照。
  “我不要听她说话了!她好烦人!”
  余桨惨叫一声,捂住耳朵。她一点也不想问她兄长是谁,长久待在天机门里果然不行,江湖之大,其实从不缺天才。
  “人比人气死人……”
  柳正林少见对余桨的话深以为然。她忽然像个老夫子一般,拍了拍林承烨的肩头,语重心长地说道。
  “说真的,好好习武,别浪费了天分。若真像你所说你并未好好习武就到达将近三层,只怕不会比你兄长差多少。”
  ……
  傍晚回院子里时,桌上饭菜已经备好。林承烨坐在一旁,看着边迤拿着扇子试图扇凉滚烫的粥,又絮絮叨叨地跟她说今日她又遇见什么奇葩病人。
  忽然好奇心冷不丁地敲了敲心门,林承烨也不藏着,直接问道。
  “边迤,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内功多少层?”
  “唔,我十七岁就已经突破九层了,现在也还是在第九层。”
  哦对,那时她已经是天下第一来着。
  人比人气死人。
  林承烨沉默地低头,快速地刨了两口饭。
  ……
  隔日,关晓闲居然少见的出现在了问书院之中。所有的门徒皆脊背挺直,紧张地垂着眼眸,又悄悄抬眼观察门主的神色。
  余桨紧张地嘴唇发白,她几天没怎么好好学习,颇为心虚,桌下手指不停地搅拧着衣角。
  “行了,紧张什么。这不已经快七月,我们天机门的老规矩都忘了?”
  关晓闲看着自己眼前的一排排鹌鹑,暗自发笑。
  “今岁暑气渐熇,槐荫正浓,倏忽已近瓜果荐新之期。尔等神枢门下弟子,当知天时轮转,功课不可荒嬉。今依门规颁示年度课业,诸生须凝神静听。”
  还有这种课业?莫非是检查门徒一年所学?林承烨本没有什么感觉,但听到关晓闲严肃的声音时忽然也紧张起来,她几乎屏住呼吸,竖耳倾听。
  “今次课业,乃铸随身兵刃一柄。须符己身命格筋骨,暗合周天运转之机。岁末考较之法甚为峻烈——当庭执器演武,刃破长风,锋鸣金石,以实战定品秩高低。
  诸生务必凝神锻冶,莫待霜刃出鞘之日,方愧炉火未纯也。
  勉之哉!如有怠惰迟延者,罚面思过玄三昼夜。”
  随身兵刃?这倒是考验了阵法设计与锻造两方面,是个好题目。只是也不知道这课业可否联手。余桨设计两把武器,再由柳正林锻造,岂不是一人包办好的多……
  林承烨越想越觉得新奇,且题目灵活,竟然有些跃跃欲试。
  那她又该设计什么?刀?剑?还是母亲和兄长那样的枪?
  话毕,关晓闲不管教室中沸腾的窃窃私语声,目光一下落在林承烨身上,说道。
  “林承烨,跟我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教室门,在一较为隐蔽的墙边停下。
  “你体内虽内海已稳固,但蛇毒还需调养尽早吸收,解寒热往来之症。最好的办法便是找一天赐的温脉边修习内功边养伤,你可还记得给你做的玉床来自何地?”
  关晓闲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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