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很快,她们一行人便已经入了石堡那恢宏的大门。又行了一段,林承烨与拓跋岁翻身下马,拓跋河清鞭绳一扬,驱赶马车转向另一条路。霎时间,这雪地中唯独剩林承烨与拓跋岁二人。
  “你从这里直着向前,就会看到单于的金账,阿姐就在那里。”
  拓跋岁直直地看着前方,说道。
  “好。”林承烨点点头,问道。“你不跟着一同前去?”
  “阿姐明令只见你一人,所以连我也不能进入。”
  拓跋岁转身面对着林承烨,茫茫雪中,她深吸了一口气,蓦然,竟一下单膝跪地。
  “……我不知道你与阿姐会如何合作又或者谋算。打金双茱毒草对于北燕,对于北燕的右贤王拓跋岁是顶金贵的东西。可对于阿岁,只要能救朋友,她眼睛都不眨就会拿出来。”
  拓跋岁被撕开,分成了两个人。名为拓跋的那个,忠诚于北燕的单于,也定是敬爱她的阿姐,所以自愿被锁在这里。
  而名为阿岁的那个,在见到故人时,忍不住跑出来了一下,也可惜,她也只敢这四下无人之时出来。
  这世间究竟有谁全然没有遗憾,从皇族到百姓,从少到老,她一路走来,向着自己所祈求之人,仿佛没有一刻不是遗憾的。
  林承烨看到拓跋岁对自己跪下的一刻,没有动,但只是因为她那一刻被狠狠的震惊了。
  “……你不说我也会竭尽全力。”
  林承烨镇静下来,双手将拓跋岁扶起,其实两人站在一起是差不多高。
  “去吧,就在前面。注意安全,阿姐那里,只能靠你自己了。”
  拓跋岁手指向前方,那被风雪模糊的地方。
  林承烨踏出一步,往拓跋岁指的方向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去。
  一开始,她能够感受到身后的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而走着走着,当她完全湮没于风雪之中时,那道视线也消失了,周遭一点声响也无。
  没人在她身后,也没人于她左右。
  天地苍茫干净,只剩她一人继续前行。
  ……
  单于的金帐比林承烨想象之中震撼万万万倍,刚开始,她看得不甚清晰,以为是在模糊的前方出现的是一道覆雪的山脉。
  可凑近,林承烨才看到那连绵的,原是通体覆以白毡的巨账,至少数百连成一片,金狼昂然踞于穹顶。周遭以金银线绣部落图腾,日光之下,灿然生辉。
  她行的路越来越窄,只不过这路与旁的不同,两侧是由北燕的士兵所界定,但皆对林承烨视而不见,任由其行。
  林承烨走到金帐的入口,那本拿着弯刀守门的士兵也一下让开。
  这般顺利,反而让林承烨在入帐前顿了顿。她居然隐隐感觉到来自金帐之中的威压,那位单于恐怕此时就与她这一帘之隔,她们看不到对方的脸,似乎就先一步触摸到了对方的气魄。
  但终究,林承烨还是抬手,掀开了帘子。
  履下叠覆数层西域花毯,纹饰繁复。帐中设高耸单于座,饰以黄金,铺以猛兽皮毛。其后悬象征军权之苏鲁锭,凛然生威。
  但这一切,于那位坐在单于座上的人相比,都黯然失色。
  拓跋律非习武之人,所以她的面容与她的年龄相当,已经自然老去,脸上皱纹自然生长,与拓跋河清那种亮丽的白发不同,她的两鬓上白发已经泛着老死的惨白。
  可这一点也不影响她的气度,反而更添了巍峨。拓跋律淡淡笑着,双手放在黄金装饰身侧把手,微微垂眼,有些浑浊莫蓝色眸子宁静地注视着林承烨。
  这位首领与林承烨所见的姬宫昀和魏景辰都不同,这两人因为要像野兽那般替自己争抢皇位,多多少少都有些尖锐的情绪在,这样才能让人畏惧她们。
  而拓跋律,据拓跋岁所说,这人出生就被当做下任单于培养。她对于权力唾手可得,而这么多年,她早就也与自己身下的黄金单于座——与她所代表的权力地位融为一体。
  仅仅是一个垂眸的动作,足够让人感觉到不怒自威四个字。
  而除了拓跋律与林承烨二位,在场还有着几位侍者,皆在她二人无声的对视之中吓得两股战战。
  “你们都下去吧。”
  拓跋律的声音如敕令。那些侍者慌忙地谢过,一下散去。
  只是再怎么威压,也施展不到一个已经无可退路的江湖人身上。林承烨倒没觉得这营帐之中的氛围有什么过分压抑,反而在觉得眼睛酸涩的时候眨了眨眼。
  “呵。林将军的女儿,果真有意思,不枉我亲自见你。”
  拓跋律见她如此,忽然淡淡笑了一声。
  “也是,你北燕与我林府大大小小的战争打了数百次,认识我倒也正常。”
  林承烨听到拓跋律提起母亲,才想起过去自己恐怕也是让这位头疼不已,她又道。
  “你恐怕比拓跋岁知晓要多吧。”
  拓跋律这人很难说与拓跋岁究竟关系如何,似乎疏离,又似乎她们已是彼此最可信的人。
  “啊……毕竟北燕与南齐暂时为结盟,新半仙之事我早有耳闻,而你正寻其复仇,我也知道。”
  拓跋律没有掩饰。这盘棋上对弈之人其实只有王奕与林承烨,可她更乐意的是成为那个坐收之利的人,那个南齐的小皇帝亦是如此。
  她仰了仰下巴,说道。
  “说说看吧。”
  “看你这个计划,是否值得我用天下无二的打金双茱草来换。”
  ……
  她们的商议未曾持续多久,林承烨感觉自己的嘴巴一张一合,再一张一合,又一张一合。
  就已经定了谁生谁死。
  “……你的计划可行,至于送信联络,可以用我们北燕的安插在莱国的探子。像你所说的,皇帝巴不得那位假长公主死。”
  “而此时那位长公主重伤,所以他更会对这种事睁一眼闭一眼,整个临溯城恐怕此时漏的就像筛子。”
  拓跋律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林承烨的神色都温和了几分。只是这种柔和,不过是因为林承烨所说的计策对于她北燕简直不痛不痒。
  仅仅一株打金双茱毒草就可以让那位长公主陨落,简直合算至极。
  “但我其实想问您的是,是否还有它法,哪怕从长计议……”
  林承烨咬了咬牙,轻轻闭上眼睛。
  其实她也明白,或许可以从长计议,可那对拓跋律,对北燕有何好处?如今可以只牺牲两个人而完成这件事,为何要铤而走险,找其它办法?
  可偏偏对她来说,这似乎太重了。让她不得不向着拓跋律低头,求她想想办法。
  “恐怕从长计议不得……如果让那位长公主殿下再有翻身机会,恐怕我们都要距死不远了。”
  “她现在是需要找个人在前当她的傀儡皇帝,这个人可以是莱国三个皇子之中的一个。可等到天下都为她所有,她真的还要受制于这姓不姓魏吗?”
  拓跋律从那金座上站起,她敛去笑容,一步一步走近这位少年。她的手重重地握上女孩的肩膀,轻声在女孩耳边道。
  “林承烨,你是这盘棋的执棋者。但你却不想用你的棋子,哪有这样好的事?”
  “正如你所说,这个长公主已经缺席了春蒐,那她定然不会错过你们莱国的迎春大典,毕竟这等让莱国百姓直面其威,甚至让天下知道她莱国长公主之权,彰显其正统的大事儿,她怎么会错过。”
  拓跋律感受到手下女孩的肩膀绷得越来越紧,她低头看到林承烨攥紧的拳头,指甲已经镶嵌进血肉,鲜血被地毯吸收,变成一个个斑点。
  她忽然勾唇笑了一声,一下松开了林承烨。拓跋律双手拉开金帐的门帘,洒进的阳光一闪而过,连林承烨的肩头也没碰到,就又将她关进了黑暗中。徒留一句。
  “四月四,我等你的好消息。”
  ……
  边迤没想到,促使她醒过来的,是不停滴落在脸上凉凉的水滴,当她意识到那是眼泪时,已经不知道那人在自己床边哭了多久。
  她缓缓睁开眼睛,伸出手,揉了揉林承烨的头。
  那个女孩抓住她的手,断断续续,用哽咽的声音说完了她计策。
  边迤其实是不知道林承烨为何要哭的,这是多么完美,多么好的结局,有希望到她也想哭。
  “承烨,你不必如此。”
  边迤自知安慰人的功力无比差劲,只能将林承烨的眼泪擦了又擦,擦了又擦,才真心扯出一个笑容。
  “这个机会,我求之不得。”
  “可我……”
  可是什么呢。林承烨觉得一切不该是这样的。但还没来得及说,边迤的声音就又响起。
  “不要想得这么复杂,承烨。江湖事就要用江湖人的解决方法。
  “一战不成,就再一战,若还不成,那就此生为此追杀那人到海角天涯。”
  ……
  “这信是谁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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