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孟珈原本正伏案写着公文, 孟晖突如其来的质问让他手一抖,最后一笔没收住拖出长长的一道, 硬生生毁了这份公文。
“你在闹什么?怡儿出嫁杨氏用自己的嫁妆给她填补有什么问题吗?”
孟晖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我说的是我的生母!”
一个许久未被人提起过的人,再次被孟晖提起, 竟然让孟珈恍惚了一瞬,那张巧笑倩兮的脸又再次浮现在他面前,他以为自己早就忘了她了。
可当她再次被人提起时, 她的音容笑貌在他脑海中还是那样的清晰。
“你阿娘的东西都被你祖母保管,怎么会出现怡儿的嫁妆中!女儿家的东西太过相似,应该是你看错了。”压下心中的愧疚,孟珈信誓旦旦地说道。
“我绝对不会看错!”孟晖双手撑在桌上,身子前倾逼近孟珈。
孟珈对孟晖这个动作感到不悦,他眉头皱成一个川字,眼中浮现冷光,“你这是要做什么?为了这小小的嫁妆你竟然质问你的父亲?”
“呵……小小的嫁妆?阿耶说的轻巧,就是这小小的嫁妆让您从青州走了出来,又成了如今的礼部侍郎。您怎么能说这是小小的嫁妆,这不是你升官发财的垫脚石吗?”
“大胆!”孟珈反手就甩了孟晖一个耳光,白皙的侧脸上瞬间浮现出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扇完之后孟珈迅速冷静下来,审视地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儿子,孟晖是他的长子,从小就被他寄予厚望,他以为的父子情深,居然在钱财面前什么都不是。
“你难道要为了这些身外之物,闹的天翻地覆吗?”孟珈沉声反问。
“儿子自然不愿如此,可儿子也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孟晖丝毫不退缩,反而直视孟珈。
孟珈看着眼前这个儿子,突然觉得他与自己很像。他放缓了语气,“你应该知晓,从前在青州时日子全靠你阿娘打点,她的嫁妆那时就已经耗费不少,剩下的我又怎么可能将它交给怡儿,都在你祖母那边,有你祖母打点我也放心。”
孟珈说的语重心,可孟晖却一个字都不信,外祖家底雄厚,怕自己离世后唯一的女儿会被欺负,也担心家产会被族人瓜分许湘君什么都得不到,所以千挑万选选了孟珈这个家世清白,只有一个寡母在世的读书人。
更是将大半身家都给了许湘君做嫁妆,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被挥霍一空。
“那阿耶瞧瞧这是什么?”
孟晖将一枚金步摇放到桌上,栩栩如生的蝴蝶振翅欲飞,穗链上的宝石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单单的躺在桌上就发出淡淡金光,熠熠生辉,让人移不开双眼。
许湘君病逝时,孟晖已经记事了,这枚步摇就是阿娘常戴的,他知道阿娘的委屈,被贬妻为妾,连从前的姓名都不能再用,成为阿耶的妾室被关在瑶瑟院中不得外出。
年幼的他也从替阿娘出过头,可被阿耶斥责过后他便对此事绝口不提,因为这是阿娘的委屈,不是他的。
就算许湘君名义上已经去世,活着的是孟府的侍妾沈氏。可他还是孟珈与原配妻子所生的嫡子,他日子没有一丝变化,所以他也渐渐忘了阿娘的委屈。
直到杨氏进门,他不再如从前风光,但他发现只要向杨氏说几句好话,他照样可以继续过从前的日子。
他在一日日讨好杨氏母女中,忘了自己的阿娘。
直到他想起许湘君留下的万贯家财,他又记起了阿娘受到的委屈。
他今日就要替阿娘讨回来!
有了这些他就不用再在杨氏面前伏低做小,他本就是锦衣玉食的郎君,何须看杨氏的脸色。
孟珈盯着桌上的步摇陷入了沉思,他微微震惊地抬头看向孟晖,“你从哪里得来的?”
“自然是五妹妹的嫁妆中,阿耶这下你又要作何解释?”
杨氏出身名门,想要娶她自然要下一番功夫,孟珈先是装作偶遇让杨氏对他一见倾心,之后的多次相遇更是让杨氏对他情根深种,就是之后知晓他已有了妻子也仍然执迷不悟。
孟珈设计让许湘君假死,又让她改换姓名成为府中的一名妾室,这些也都是为了迎亲杨氏进门。
科举之事或许可以通过许家的钱打点,可官场上的事,她就不能再为他提供任何助力了,所以他需要一位出身名门的妻子,那许湘君就必须为他让路。
他已经因着多年情分手下留情,并未要她性命,只不过是做妾而已。
而娶杨氏的聘礼又不能太过寒酸,他那时刚刚中举,手中拿不出什么,所以就从许湘君的嫁妆中挪用了一部分。
而这被挪用的一部分,被当做聘礼送去了杨府,杨氏的阿耶阿娘也一贯疼爱女儿,又将这聘礼当做嫁妆完完整整的让杨氏带回孟府。
所以孟晖今日才会在孟怡的嫁妆中发现这枚金步摇。
挪用妻子嫁妆为世人不耻,孟珈爱惜羽翼是不会承认的,“应当是你看错了,这步摇是杨氏的嫁妆。”他说的斩钉截铁。
“阿耶,都这时候你还要骗我吗?”孟晖怎么可能相信这话,他对这枚步摇再熟悉不过了。
“你不信?”孟珈扫了一眼孟晖,起身在一旁的五斗柜中翻找,随后他将一个匣子交到孟晖手中,说道:“这是杨氏进门时的嫁妆单子,你瞧瞧。”
孟晖接过单子仔细看了起来,里面有一大部分都和许湘君的嫁妆重合。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心想:阿耶当他是三岁稚子吗?如此明显他怎么会瞧不出来,这分明就是他挪用了阿娘的嫁妆当做聘礼,又被杨氏当作嫁妆带了回来。
他原本就知道阿耶自诩文人风骨,可内里不过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渣,没想到他竟能做出拿原配嫁妆做聘礼的事情。
当真是无耻之极!
“阿耶想让我瞧什么?瞧瞧您是怎么挪用原配嫁妆的吗?”
孟珈一愣,他不知道孟晖手中有许湘君的嫁妆单子,也不知道孟晖早就对这些如数家珍,所以一眼就瞧出来他挪用了许湘君的嫁妆。
他只以为孟晖只有手中的一枚步摇,能认出来也是因为许湘君从前常戴在发髻上。
孟珈的面色变得有些难看,孟晖却毫不在意,他像是抓住一个天大的把柄一般,脸上的笑容都多了几分轻松。
“阿耶在朝为官,应当不会不知晓妻家所得之财,不在分限。阿娘的嫁妆您无权干涉,这事若是传出去,您苦心经营的好名声怕是要毁于一旦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孟珈心中产生一丝慌乱,他见孟晖这样若是不如他的意,怕是要鱼死网破。
“我要您将阿娘的嫁妆一一还回来,包括当做聘礼送给杨氏的那一部分。”
说完孟晖就等着孟珈做抉择,他知道孟珈爱重名声,深思熟虑之后必然会答应他。
果然,没让他等太久,孟珈沉重的声音就响起,“好。”
得到孟珈的首肯,孟晖只觉得痛快,有了这些嫁妆他就可以潇洒快活了,就不用如同现在这般束手束脚,与同僚一起小聚也不必顾忌什么。
他神清气爽地走出正院,忽然他脸上的笑容顿住,脚步也逐渐放缓。
“你怎么在这里?”
孟晖警惕地看向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的孟顽。
看出孟晖对她的提防,孟顽微微一笑,上前几步对着孟晖拱手行了一礼,“恭喜兄长得偿所愿。”
“你怎么知道的?”孟晖后退几步,拉开和孟顽之间的距离。
“我如何知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兄长拿回了属于阿娘的嫁妆。”
孟晖忽然想起,就是孟顽在他面前提起阿娘的嫁妆,他才动了这方面的心思,原来他竟然做了孟顽的刀,被她给利用了。
是他小瞧了这个自小长在乡野的妹妹。
可随后他又感到庆幸,孟顽并没有记在阿娘名下,所以这些嫁妆她是无权干涉,也休想从他手中分走。
见孟晖不说话,孟顽也不放在心上,继续轻声细语地说道:“阿兄你说,如果阿耶贬妻为妾,又挪用原配嫁妆的的事传出去,你与阿耶的仕途路还能顺利走下去吗?”
“你威胁我?”
“这怎么能算威胁?我只想知道在阿兄心里是钱财重要还是你的仕途重要?”孟顽的脸上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温温柔柔地看着他。
孟晖怎么也没想到报应来到如此快,他方才威胁孟珈的话,转了一个圈又回到了他自己的身上。
“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以为传出去你还能安安稳稳地做孟府的娘子吗?”
孟顽轻笑一声,她真的被孟晖给逗笑了,“孟府的荣辱几时与我有关过?风光时我不曾享受过一丝一毫,败落后我照样可以养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