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直到她试探提起:“不知姐姐可在府中?若是姐姐见您这般,定会心疼了。”
  程慎之这才似被这句话牵回了心神,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小厮。
  “去请世子妃。”
  而此刻,宁鸾坐于正殿之中,慢条斯理地撇着茶中的浮沫。眼神一动间,已将白挽那点心思看了个透彻,只故作不知。
  程慎之略一抬眼皮,眸中暗潮汹涌。他沉声问道:“阿鸾当真不好奇,今日朝中发生了何事?”
  宁鸾莞尔一笑,葱白似的指节拨弄着杯沿。“慎之若是想说,自然会同我讲。”她倾身向前,定定看着程慎之,“那么,慎之想说吗?”
  程慎之自嘲一笑,迎上她的目光:“当然。”
  他向后略一示意,身后小厮立即躬身捧上一只紫檀托盘,盘中静卧一卷明黄文书。
  “阿鸾,只怕从今往后,你这世子妃是做不成了。”
  “慎之这是急着要休了我?”宁鸾调笑似的接过文书,展开卷轴的手指却几不可察地一顿。
  一时间,殿内落针可闻。
  白挽无心关注那卷轴中的内容,满心只盼程慎之能饮下那盏加了香料的茶,领会她的心意。但程慎之目光尽数挂在持卷细读的宁鸾身上,未曾分给茶盏半分。
  府中餐食皆有管家查验,自不会出现下毒等事。
  “呵……”宁鸾逐字读完,忍不住轻笑出声。
  这哪是什么休书,分明是圣上亲笔写下的圣旨。
  她将卷轴仔细卷好,唇角扬起一抹玩味的笑意:“还未恭喜世子殿下……如今该改称镇南王殿下了?是吧,慎之。”
  反手将圣旨递给小厮,宁鸾双手托腮,眨眼看面前的人,“这么一想,我这世子妃之位也水涨船高,如今竟是亲王妃了。”
  程慎之闻言,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几分。“是啊,那当年的约定,如今是否也重新考量了?”
  宁鸾心念一动,不知程慎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当年新婚之约皆以世子之位为基,如今局势大变,朝中情势确实已经不同了。
  若他当真有了心上人,有心休妻另娶……
  白挽不明所以,不知两人在打什么哑谜,她怯生生插话道:
  “世子爷,若按姐姐所说,您立下战功加官进爵,不该是喜事一桩吗?”她指尖抠着桌角,满面迷茫,“为何看您的神情,似乎并不十分开怀?”
  程慎之听着她开口,顿时只觉烦躁非常。宁鸾见状,挥手屏退殿中下人,端起面前的清茶啜饮一口。
  “这道圣旨,问题并不在于晋封。历朝历代,皆有战功显赫者封亲王的先例。”宁鸾解释。
  “问题在于这个封号。”
  “封号?镇南王的名号?”白挽仍是不解。
  “是啊。”宁鸾放下茶盏,抬手轻抚鬓角碎发。“白姑娘常年生活在南部,可曾知晓,慎之父亲的封号爵位,正是南部的安南王?”
  “啊?!”白挽掩唇惊呼,“我从未想过这般联系。”
  “父亲是安南王,儿子是镇南王,圣上这可真是打了手好算盘。”宁鸾与程慎之对视,嘲讽一笑。
  白挽默了一瞬,又眨眼问道:“可只要咱们爷与安南王稍作解释,不也无甚大碍吗?”
  “不止于此。”宁鸾冷笑,“咱们圣上可圣明着呢,不仅封号父子相敌,就连拨下的封地,亦有大块重合之处。”
  宁鸾扭头与程慎之对视,见他并无反驳之色,便接着说:“前朝便有这两个封号,结果两位王爷内斗不休,先帝为避内乱,求得安稳,都只封安南王而不封镇南王。”
  “如今,咱们圣上旧事重提,怕是又想掀起一波腥风了。”
  话止于此,宁鸾眼中的戾气反而烟消云散。她忽然起身凑近程慎之,在他耳旁吐气如兰,“王爷,您说这次又得多少血流,才能让硝烟平息呢?”
  程慎之面无表情,在主位坐得端正,但细看之下,发下的耳尖早已染得通红。
  ……
  将军府。
  确认时鸿已离开,青霜从横梁飘然而下。
  此刻,青霜再不敢对这位小将军有半分轻视。
  能在将军府这般家风严谨之地,暗中布置如此一间“兵器库”,甚至暗中修密道,挖密室,时鸿绝非表面那般简单。
  确认四下无人,青霜使出轻功,足尖轻点地面,如夜猫般无声摸到床榻边。指尖抚过柔软的床被,她猛然想起多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深夜。
  京州城郊四处漏风的破庙里,她与青露蜷缩成一团,满心渴望着能有这样一床带来温暖的棉被。她们饿得几乎发不出声音,只能像小猫一般微弱地哼着。
  一位夫人提着夜灯匆匆自庙前走过。那点光亮只闪烁了片刻,便在青霜的视野中渐行渐远。
  姐妹俩蜷缩在一起,眼里已尽是绝望,自知恐怕是熬不过这个寒冷的冬夜。
  不料,片刻后,那盏明灯竟忽而掉转方向,一步一步,稳稳行至她们身前。
  纸袋包裹着泛着水气的热饼,暖意顺着指尖蔓延,模糊了她们的视线,甚至让她们怀疑是否身处梦境。
  后来,那位温婉柔和的林夫人问她们,可想学些本事,在这世道为自己挣一线生机?
  青霜毫不犹豫选择了武功。
  她并非天生要强,只是深知唯有习武自强,才能护着妹妹在京州立足,不再任人欺凌。
  当年破庙的旧事,绝不能再次发生。
  只可惜她们姐妹根骨平平,纵使她勤学苦练,悬梁刺股,最有所成的,终究是易容与轻功这两样傍身之技。
  倒是在戏班卧底吊嗓子那年,阴差阳错练就了变换声线的绝技,没曾想,这竟成了主子宁鸾化身“林公子”时最关键的掩护。
  宁鸾依她的心得反复练习,已将这技巧掌握了七八分。当她的声线在男女之间自如切换时,连最精明的探子也要恍惚一瞬。
  而此刻,青霜在床边摸索良久,指腹感受着每一寸细微的凹凸,却始终不得其法。
  她撩起深蓝床帏细看,床头雕刻着百兽争鸣的纹样,龙腾虎跃间,异兽姿态各异,热闹非凡。
  “爱剑成痴之人……”
  青霜喃喃自语,突然想起当初整理望春楼书册时,在《山海经》中看到过一种异兽,其名为“驳”,饲养它的人,可以防止被兵器所伤。1
  青霜指甲扣住“驳”凸起的兽角,猛然一按,床下传来机括轻响,那个神秘的通道再次出现。
  密道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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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驳”是《山海经》中描述的异兽,原文为“是食虎豹,可以御兵。”有引申含义为饲养它可以防止兵器所伤。
  第8章 横梁初遇 你说的那一家,在鸡下锅前,……
  青霜顺着软梯下到底部,暗室比想象中还要更深。
  地下空间幽暗狭窄,青石墙壁四角嵌着长明灯台,烛光如豆,在干燥的空气中微微晃动。
  整个空间占地不大,青霜粗略扫过一圈,只见正中间一张粗糙石桌,并一个圆筒石凳。桌上摊开的黑色锦盒里,正是那柄自望春楼取来的玄烈剑。
  四周墙下整齐排放着兵器架,质感做工明显比顶上偏殿的好上许多。青霜稍作打量,兵器架上陈列的都是名剑,或有独到之处,或是锋利非常,无一不是难得的珍品。
  正欲再上前细看,青霜却忽然耳尖一动。
  头顶上方隐约传来模糊的说话声,贴墙静听,两道脚步声正由远及近,向着侧殿迈来。
  事不宜迟,青霜脚尖一点,身轻如燕,瞬间掠上软梯。她指尖轻点机关,暗道合拢的刹那,她已翻身隐入阴影,贴着长梁屏息凝神。
  不过片刻,远处的人声动静颇大,随着脚步的靠近愈发清晰。
  “你个败家子,还敢嬉皮笑脸来前厅吃饭!老子今天不打死你,就不姓时!”
  “爹爹……爹轻点!哎哟痛!耳朵要掉了!!”
  “大清早你李叔就抱着朝服来找老子,说该上朝了你人没了,他跑了满院都没找到人影!哎哟,那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造孽啊!”
  “哎,您听我解释……我这不是养病嘛!”
  “养病?老子下朝回来路上,就看你抱了把火剑往府里冲,你个败家子!把家败完了还笑嘻了!”
  “爹我没有……而且你也不是买了好些玉器茶盏!还有桩头树根!比我的剑贵多了!”
  “你还敢顶嘴!老子今天非要给你点颜色,把这满屋子的剑都给拿去扔了!”
  “哐当”一声巨响,将军府侧殿的木门被直接一脚踹飞。几十斤重的雕花门板压下来,“嘭”地一下砸倒在侧殿中央。
  青霜微微探头看去,只见时小将军被拧着耳朵,一脸生无可恋地瘫坐门槛上。
  他身前站着位身着朝服的莽壮男子,此人络腮胡子炸了满脸,吐息中皆是怒气,正是当朝开国大将军时厉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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