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程慎之的目光,始终紧紧落在对面的宁鸾身上。他见对方一撩衣摆,旁若无人地在白玉案前从容落座,信手端起茶碗细品,心中的揣测不由更笃定几分。
  纵然此刻她身着男装,银色面具尽数遮住脸庞,可这般清瘦的身形,这般挺拔的姿态,这样别无二致的高傲洒脱,除却阿鸾,他在京中还未见过第二人!
  那道明媚的身影早已刻入他骨髓,淌入他血脉,成为他对“王妃”二字恐惧的来源。
  可待他冷静片刻,再凝神细细端详面前之人,心底却不由地升起几分迟疑。
  眼前这位清冷出尘的林公子,浑身散发着拒人千里的疏离与漠然。自鸾鸟面具透出的目光平静无波,落在他身上,如同看待寻常的草木山石,连涟漪都惊不起毫分。
  他的阿鸾,何曾用这般眼神看过他?
  纵然是当年他未曾考虑周全,擅自携了白挽从战场归来,她的眼中也尽是温柔和笑意。何曾像今日这般……待他冷漠如寒冰,竟比那陌路相逢的过客,都还要疏离几分。
  程慎之心中暗自挣扎,目光却像逃避似的,不由自主地从那张鸾鸟面具上移开,漫无焦点地打量四周。他还未理清思绪,却听对面人忽然开口:
  “贵客今日进我望春楼,便是为了上七层赏玩参观的么?”
  程慎之与林公子对上视线,只觉得那声线比先前更冷,隐隐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排斥。他脸上的失落一闪而过,下意识抬手抚住胸口,寒髓珍玉仍在衣襟之下源源不断地散发凉意,让他急促的心跳缓和几分。
  “并非如此。”指尖触到寒玉的刹那,程慎之忽地灵光一闪,“听闻望春楼中有一珍宝阁,售尽天下奇物,唯有世人想不到,没有它得不到。今日来访,实有一事相求。”
  “不过是世人的以讹传讹罢了,”宁鸾皱眉,不悦道,“望春楼并无传言中那般神通。”
  “我看未必。”程慎之双手撑案,俯身逼近,盯着鸾鸟面具的目光灼灼发烫,“我想请珍宝阁,为我寻找一人。若能求她重回我身侧,我愿……”
  停顿一瞬,他脸上露出一个坦诚的笑意。
  “朕愿,以山河为寄。”
  这话中带着明晃晃的威压与胁迫,却又显得无比诚恳。
  宁鸾袖中的指尖微微一颤,竭力按捺住脸上的情绪,平稳道:“贵客说笑了,望春楼不过商贾小户,做不了这般天大的买卖。”
  “林掌柜何必过谦,”程慎之唇边笑意更深,“若望春楼都算作小门小户,那京州城中,便无商贾之流了。不过……”
  未等宁鸾接话,他声音猛地一沉,“林公子竟连我的诉求都不愿一听么?还是说……以望春楼神通广大的本事,无需开口,就早已料到今日我的来意?”
  “贵客既然执意要讲,望春楼自然没有将客人拒之门外的道理。”宁鸾也不示弱,轻蔑一笑道:“只是这以山河为基的买卖,京州城中无人敢接,望春楼也不例外。”
  “是不敢接,还是不愿接?”
  程慎之见对方似是恼了,低笑一声,终于直起身来,转头看向后方。
  随他而来的寒甲卫们在楼梯间挤得密密麻麻,张回首当其冲站在七层门槛上,小心翼翼地探着头,生怕又闹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动静。没有看见时鸿,也不知他去了哪,一时没了踪影。
  程慎之心底放下半分,却听见那林公子突然开口,突兀问道:
  “不知贵客棋艺如何?”
  这话说得轻巧自然,风过无痕似的将前话尽数岔开了去,既未应承也不推拒,仿佛只是街坊邻里偶遇时的随口寒暄,可以随意敷衍。
  程慎之心头莫名一暖,下意识低头,这才发觉二人之间的白玉桌案上,竟早早摆好了一盘棋局。定神一看,不需细辨便认出,他上次来小春台等候时,随手摆弄过的那局残棋!
  只是此刻,棋局已悄然生变。当初被他逼至绝境的白子,竟另辟蹊径,从棋盘边缘杀出一条生路,反将黑棋大龙拦腰截断!
  这一手“置之死地而后生”,倒真与宁鸾往日的风格如出一辙。
  程慎之心下一动,顿时生了几分兴致。他掀袍坐下,不过片刻思索,便抬手落下一子。这黑子既出,顿时扭转了棋盘上的攻守之势。
  对座的白衣公子微微倾身,面具下的目光定在棋盘上,手中白子轻敲,似是已然陷入了沉思。
  一时间,二人都沉默不语,仿佛都一心扑在这扑朔迷离的棋局当中。
  可不过片刻,程慎之便悄悄抬眼,目光在对坐之人身上掠过,随即若有所思地扫过她身后两名侍从。
  右侧静静侍立的,是他熟悉的青露。可目光一转,左侧的黑袍人却令他心头微动。
  那人衣饰宽松,乍一看与那日楼梯间遇到的欢快身影极为相似。再次细看,这人周身散发出的气势凌厉至极,与当初记忆中那灵动跳脱的姿态判若两人。
  他几乎可以确信,对面这位望春楼的林公子,正是他连日来心心念念的阿鸾。
  那日楼梯中与他擦肩而过的,又究竟是谁?
  程慎之指间摩挲着温润的棋子,只觉得这盘棋,远比眼前所见更为错综复杂。
  即便不为宁鸾,这位所谓神秘莫测的林公子,也定然是望春楼真正的主人。旁人或许不知此人能耐,但他连日批阅奏章,对其中关窍再清楚不过。
  他借时鸿之手推行异族在坊市之中的管理新规,望春楼竟在次日便张贴告示,将名下空闲铺面高价出租。
  那些因新政而无处经营的异族商贾,最终不得不咬牙租下这些黄金地段的昂贵铺面,在略有进账的同时,将数成利润拱手奉给望春楼。
  朝廷一纸政令,望春楼满盘金银。
  这般恰到好处的精准时机,这般老辣精明的经商手段,甚至是对他新政算无遗漏的谋划布局,岂是寻常商贾所能为之?
  况且,当初正是借时鸿相邀,他才有缘踏入望春楼,与阿鸾共赏拍卖盛会。那时他便疑惑,宁鸾似乎对楼中的布局熟悉过了头,如今想来,她在楼中的举手抬足,都透着主人家巡视地盘般的从容自得。
  想到这里,程慎之胸口阵阵发紧。
  他要如何相信,那个自幼相伴的知交,那个亲密无间的枕边人,竟在他毫无察觉之时,暗中经营出这般足以搅动京州商脉的庞大产业?
  他本以为,坐上那九五至尊之位,便可为她遮蔽世间所有风雨,再不留遗憾。可谁曾想,他的心上人早已淬炼成翱翔九天的凤凰,当在他暗自编织金丝牢笼时,便已振翅九霄,立于云端。
  他强压下心头涌动的涩意,目光牢牢盯在那张华美的鸾鸟面具上。
  一股沸腾的冲动在胸腔里灼烧,催生他立即伸手,将那碍事的面具狠狠揭下!
  让这满堂宾客都看个分明,这望春楼中声名显赫的大掌柜,不仅是他程慎之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发妻,更是镇南王府执掌金册宝印的王妃,是他皇宫中唯一认可的皇后!
  他猛然伸出了手。
  第76章 深情之人 究竟是扰了他林公子的清净,……
  他想要揭下面具的手僵得发痒, 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桌案上抬起又落下。心底有个声音在疯狂叫嚣,催促他快伸手上前去,一把扯下她碍眼的伪装。
  可他终究停下了手。
  他怕面具揭下, 看到的是一张全然陌生的容颜。更怕面具之下, 是熟悉的人那冰冷疏离、不带半分旧情的眼。
  无论最终得到的是哪种结果, 他都无法轻易承受。
  更何况, 黑袍人与青露一左一右, 始终侍立于主人身后。青露眼眶微红,低垂着眼帘, 刻意避开了他的视线。而黑袍人光是站在那里,周身都散发着剑锋出鞘般的凛然之气。
  方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剑犹在眼前, 此人的武功修为,比起宫中寒甲卫也绝不逊色。
  思及至此,程慎之只得将手指蜷缩成拳,竭力按捺住几乎要破膛而出的冲动。他将灼热的视线重新投回棋盘, 竭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
  “这棋路走向, 倒有几分熟悉。”他状似随意地执起一枚黑子, 语气淡然, 试图以言语转移思绪,“倒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哦?”宁鸾落下白子, “不知贵客所指何人?”
  程慎之并未立即答话, 抬首望去, 对坐之人并未看他, 正对着棋局凝神沉思。
  那张鸾鸟面具掩去了所有神情, 唯独留下一双沉静的眼眸,没有丝毫温度。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对方微微抬头, 目光不避不让,直直迎上他的双眼。
  “是我的发妻。”
  他指间黑子从容落下,声音却忽地沉了下去,“中秋夜宴,她因我而死。素闻望春楼掌柜耳目通达,不知……可曾听闻此事?”
  | | a href="https://www.52shuku.net/tags_nan/pojingchongyuan.html" title="破镜重圆"target="_blank">破镜重圆a href="https://www.52shuku.net/tags_nan/anlianwen.html" title="暗恋文"target="_blank">暗恋文a href="https://www.52shuku.net/tags_nan/hunhouwen.html" title="先婚后爱"target="_blank">先婚后爱a href="https://www.52shuku.net/tags_nan/zhuiqihuozangchang.html" title="追妻火葬场"target="_blank">追妻火葬场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