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哪怕长着同一张脸,气质不同,给人的相貌感觉也会完全不同。反之,长着完全不同的脸,气质相似,也会让人觉得这两人很像。业伽与舒格便是如此,舒格离奇的失踪跟业伽离奇的出现,让中间的空白引人遐想,气质改变给人带来的影响便让扬增跟罗德里克脑海中小女儿长大的模样与业伽重合了九成。
他们察觉到的那些业伽跟舒格完全不同的点,完全可以用这些年未知的经历给人造成了改变来解释。
“很抱歉跟您说这些,殿下,您还要继续看画吗?”扬增问,她睫羽低垂,小心翼翼地压制住话语间的渴望。
业伽点头:“嗯,再看看吧。”她知道扬增跟罗德里克肯定对她的身份产生了不切实际的联想,罗德里克那里她已经否认过,扬增这里她还没有开口。
新连为说不要单独和扬增交谈,那她应该当着大家的面解释这一点,可扬增没有主动提,她也就不便说。
河流总是遇到他物的推动阻挡才能做出反应,这是天性。
业伽仔细看着屋里的画作,最外层的都看完了,最内层的则是扬增自己的画,她没有去过齐尔古拉卡,不曾见过那里压抑的氛围,画里便没有死亡。抚森这些年国力一直在上升,处于蓬勃的发展期,扬增的画便也是充满生机的。
她虽敏感忧郁,脸上总有抹化不开的哀愁在,就像绵绵的雨夜,这可能与她母亲的哀愁是一脉相承的,但她生在优渥的环境里,便不致陷得太深,总能敏锐地察觉事情的坏处,又从其中挖出它的好处。
这使她的画跟她的人迥异,用色完全是大胆的,题材也极其丰富,线条活跃地从一个点跳到另一个点,毫无僵滞。扬增指着自己22岁时的获奖作,跟业伽说自己便是从这幅开始形成了个人风格。
“我的运气早年有些过于好了,求学很顺,轻易便考进了抚森艺术学院,画作被人赏识,毕业举办了自己的画展,后来破格成了教授,又被委任了国家美术馆馆长的职位。”扬增轻轻地笑了,眼里没有骄傲,只有无尽的痛苦,“很多画得比我好的人,成就完全不如我。运气真是个说不准的东西,让我这德不配位的人坐了自己不该坐的位置。罗德里克和您说过,您像我们的小女儿舒格吧,她失踪3158天了,自她失踪,我就在想,是不是我在事业上达到了自己不该达到的高度,家庭生活才会那么失败,舒格她才要离开我。”
“夫人,这两者之间并无什么关联。”业伽没有评价扬增的画,河流的审美虽与人类不同,人类的喜好她却是明白的。扬增技法很好,是普通人中的佼佼者,可远称不上大师水平,因为灵魂的色彩太单一了。但艺术虽远离政治,却受政治影响,抚森在国家意识上追求积极进取,舞蹈上追求新浪潮,在美术上当然也是,他们要的就是生命力,要的就是焕然一新。扬增刚好符合要求。
“殿下,很高兴您安慰我,如果愿意的话,您能否看看与我女儿有关的作品呢?”
“可以。”业伽带着新连为走进暗门后的屋子,这里全是舒格的生活痕迹,从她的婴儿期一直到失踪前,里面有舒格哭泣的样子,害羞时攥着裙摆的样子,还有她呆呆地、趴在池塘边的样子,这个很少微笑的小女孩,真实地活在她妈妈的记录里。
“罗德里克根本不知道怎么和孩子说话,他只会训人,我说过他很多次,让他不要那么凶地对舒格,可他这次答应了,下次却完全不改。舒格很怕她爸爸,我把舒格害怕爸爸的样子贴在罗德里克的桌面上,希望他看着女儿委屈的脸能有所收敛,但完全没用。后来舒格也怕上了我,怕我跟她爸爸吵架,怕我把她出丑的样子拍下来,怕我叫她拿起画笔。她害怕一切,甚至被人说完全不像我和罗德里克的孩子,可我小时候也是这样的。”扬增把舒格所有的照片都摆到业伽面前,希望业伽看着这些能想起点什么。
“您看,这是她第一次跳舞的样子,老师说她太僵硬了,怎么都舒展不开。那天回家后,她悄悄跟我说,她感觉自己没什么天赋,但还是愿意多去试试几次的,不过她希望我能在晚上给她讲《绿叶林与小巫女》的故事。”厚重的画本被打开,扬增想和业伽概括下本书的内容,但庄园里的响声惊断了她的所有思绪。
“好像是辞金回来了,只有他才喜欢搞出这种动静。”
“那是谁?”
“我的儿子,比舒格大九岁,看来战事真的停了。”扬增脸上的郁色一扫而空,她下意识地拉住业伽的手就往屋外走。
庭院中,挺拔的青年人穿着军装,神情冰冷,看见母亲时没有任何表示,看见业伽时眼神则明显更冷了些,出于业伽的身份考虑,他最终还是上前打了个招呼。
“您好,殿下。”
“您好。”
“辞金,我亲爱的儿子,真的是你!万物保佑,你没受什么重伤。”扬增抱住儿子上下打量,确保对方的胳膊、腿还在,就放下了心来。
“当然,妈妈,抚森的战士是不会被帝国击倒的。”
新连为反应出对方的不善来,她把业伽掩在自己身侧,直直看着对方,警告对方务必放尊重些。
辞金仰着头:“不要这么紧张,帝国人,抚森已经跟你们议和了。对,理由是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辞金,你怎么能对着殿下的脸说这种话。”
“妈妈,你难不成觉得她是舒格吗?”辞金嘴角扯开,英俊的脸上浮现出讽刺的笑,他高大的身躯靠近新连为,说道:“让我和你的殿下说句悄悄话,相信我,她不会愿意被你听到的。”
新连为没有动,她随时准备干倒面前这个充满威胁的男人,哪怕他是总统之子,也不该对皇帝陛下的人这么无理。
“嗯,让他说吧。”业伽却道。
新连为犹豫了一瞬,最后在业伽淡然的语气中选择遵命。
“辞金。”扬增担心地拉住儿子。
“放心吧妈妈,我只是说句话,并不会做其他事。”辞金身上还沾着战场上的血腥气,他毫无疑问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全程,从停战原因到业伽与他妹妹相似度极高的脸。
当别人把照片拿给他看时,他们不知道他还有个妹妹,而妹妹和照片上的人很像。给爸爸打了电话后,他才知道爸妈在想什么,以及业伽难测的身份。
可是,“我已经亲手把舒格埋进土里了,你究竟是谁。”他贴近业伽,轻声问。
第17章 大桥
出乎辞金意料的是,业伽没有任何反应,她那双江河一般浩渺的眼看着他,说:“我不是你妹妹,我是业伽。”
她自然而然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但这荒谬的答案无法令辞金满意,他面色狰狞地克制住了自己暴动的心,转身上楼了。
扬增浓墨一般的脸上流下了泪水:“对不起,殿下,他可能是刚从战场回来,心情不太好。”
“嗯。”业伽点头,她不觉得这有什么,但新连为已提出结束今天的行程。
扬增想邀业伽再多待会儿,可新连为警告的眼神让她没法把话说出口。
车驶离了总统的家,抚森大街上现在热闹非凡,目之所及的所有建筑上都挂了气球、彩带,仿佛过节一般,穿着军装的人回到了自己的家,战斗机跟坦克都喷上了红漆。
许多店门口挂着打折、免费的滚动招牌,而有些被轰炸过的地方,则在焦土上摆起了临时摊位,鸽子成群地飞着,嘻哈摇滚乐的旋律响彻耳边。
业伽听不懂抚森人的语言,她能懂流域周边国家的话,全赖相处时间长,但人们表示欢乐的行为是差不多的。
“晚上想出来吗?我可以偷偷带你出来。”新连为问,她在几天的相处中,已经跟业伽较为熟悉了,知道她跟传闻中完全不同,并不会主动提任何要求,只是按照别人说的,去这个地方那个地方。大人们虽然也问业伽愿不愿意,但好像心中早已有了答案,问业伽只等业伽点头而已。
业伽自己则像个温顺的木偶,这感觉简直太糟糕了,新连为觉得。所以当业伽长时间注视窗外的景色时,她动了恻隐之心,问对方有没有想做的。
“罗德里克说我不能去外面。”
“不用听抚森人的话,我已经问过皇帝陛下了,他说你想出去就可以出去。抚森安排的行程太糟糕了,他们甚至不给你看当地的河流。”新连为给业伽看皇帝的回复。
业伽沉思。
“你是帝国的河流,不是抚森的,皇帝陛下的话当然比总统的话优先级高,为了照顾总统的面子,我们可以乔装打扮,放心,不会被发现的。”被发现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新连为学生气的脸偶尔会显得呆呆的,但她决定一件事时,倒是很果断,眼神也很坚定。
于是业伽点了头。
司机是从帝国带来的,听了两个女孩的话,只表示会配合。
当晚10点,业伽跟新连为打扮成总统府的服务人员,摆脱了抚森的视线,总统府的护卫着重观察有无外来者,对这两个出去的人倒没有太注意,也可能是事先花钱打点好了关系的原因,业伽听新连为跟他们说早晨六点会来接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