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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罗德里克本想挽救女儿,但火星已溅到他自己身上,他没有看躲在暗处的扬增。心脏剧烈跳动着,他努力权衡利弊,舒格基本是没救了,就算他拿出血缘检测报告,也无法让抚森民众相信她。他们中的一部分已坚信她是某个坐收渔翁之利国家的间谍,如果现在支持舒格,那他们全家就完蛋了,他跟扬增都会上绞刑架。
  他不能站在舒格那边,就当这个女儿多年前已经死了吧。没有办法,不是他不想救自己女儿,而是形势太严峻了。
  罗德里克控制住了自己的面部表情,他没有露出父亲要杀死女儿般的悲伤,多年的政治生涯锻炼下,他甚至从内心激出了无尽的冰冷,就像他下令轰炸城市时那样,虽然可怜可惜,虽然对方无辜,但权衡过后,对方的命仍是必然要被舍弃的。这么想着,他完全说服了自己,无奈道:“既然你们要用这么惨烈的方式,就用吧。希望河流可以宽恕我们对她犯下的罪行。”希望女儿明白,他这完全是迫不得已。
  卫兵们得了总统的命令,推搡着将业伽拉到了高地上,这个位置可以让场中的每一个人都看到她。
  皇帝的脸色难看了起来,他看到那些加诸在业伽身上的手,他们的粗暴让他感到深深的厌恶。
  “中校你看,你的父亲下令要杀死你的妹妹呢。其实他可以暂时稳定住局势,先将你妹妹关入牢中的,就说皇后殿下身份尊贵,进行破格的验证手段要征得帝国的同意,以免两国关系进一步恶化。或者直接说活着的人质比死了的间谍的有用,我们该压取她的所有价值。然后呢,他就可以偷偷将你的妹妹运走,对外解释说是帝国将皇后偷走了。”皇帝走到辞金身边,用脚踩在他的肩膀上,辞金跪地的身躯僵直,没有吐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深深的绝望所凝成的浓黑围绕在他眼前,几乎使他看不清画面,也听不清皇帝的言语,他让业伽伪装舒格时,是抱了些测试父亲的想法,他想知道,如果再给父亲一次机会,他会不会呵护那失而复得的宝物,妈妈是那么伤心,他也表现得那么悔恨,但要是,要是舒格回来,他的悔恨是否就消散了,就把舒格过去的离开不当回事了。
  他知道以那个畜生的冷酷心理,很可能会假装没有舒格失踪这件事,以让自己安心。他知道他可能再以严格的标准去命令舒格,他知道的。如果舒格真的回来,他该把她藏起来,一辈子都不让那个畜生见舒格,因为他根本就不会忏悔,他只会折磨他的妹妹,要求她尽总统女儿的责任,他根本不会想舒格是不是不愿意,舒格是不是已经承受不了了。
  因为是河流用那张脸,所以他让她接近了父亲,他只是抱有侥幸,想看看他会不会珍惜,他想到他可能言辞恶劣,想到他可能强迫她将计就计,想到他不会给她自由,但他没想过,父亲会不要女儿的命。
  “业伽可以逃走,但一次次犯下重大决策失误的他,还能当总统吗?说不定愤怒的民众会将他送进监狱。当然,这只是我为他找的说辞,如果他愿意为了家庭放弃身份,他是肯定能带夫人孩子一起离开的,哪怕当逃亡犯,也总有地方可去,他有那个能力。只是这样,他的总统之位就要彻底没了。他可舍不得。”皇帝将脚放下来,如果罗德里克有那个被千夫所指也势要保住家庭的胆子,他会顺便把辞金送过去,让他们一家团聚。但那个老东西选择了权力。
  他的女孩是那么好的间谍,平时一举一动完全让人挑不出错来,哪怕现在被枪指着,也神色从容。可这么优秀的女孩,就这么被那个老东西连累了,如果那个老东西权力抓得稳,他的女孩就不会陷于这种境地。她可能还会回来当间谍,当她的帝国皇后。
  是的,这场悲剧是怎么造成的呢,射死她的枪已经上膛了,有没有人来救救她。
  罗德里克救下她的话,与抚森再次议和也不是不可以。
  皇帝的心乱了起来,他的意识深处感到了丝丝后悔,理智却又马上将后悔按下,但按得太慢,他还是想起了跟她相处的日子,想起他们两个一起对着地图聊河流沿岸的故事。他已经能将婆达州犀牛角吹得很好,甚至想办法让声音不那么嘶哑,她还没有听过。
  以后也听不到了。
  枪射向了她的头颅,辞金在那瞬间张嘴,喉咙在复杂的心境下无法发出任何哀鸣,眼泪遂顺着脸庞流了下来。
  他们都看到了那夺人魂魄之物前进的方向,先于血浆迸出的,却是另一个冲上去的头颅,接连不断的射击让血腥弥漫,辞金的泪突然停了。
  “中校,看来你家还有些像人的人。”皇帝幽幽地说。
  不过一切都太晚了,他们已目睹最早几枚子弹的轨迹,后来的人只是平白牺牲。
  皇帝脸上再次浮现出他最常见的温柔微笑:“母亲陪女儿一起死倒是很好。”
  第41章 揭露
  业伽看见了泛着光泽的子弹,也看见了扬增那张焦急灰败的脸孔,她的生气消失了,脑袋随后变得模糊,大量的血液从她破烂的身上涌出,她死了。
  没有遗言,没有最后叫一声女儿的名字,她那么迫切,只希望挡在舒格的面前,替她死,或和她一起死。
  她都想了些什么呢,看见丈夫下令杀死女儿时,看见事情再无转机。河流以自己的经验想了想相似的场景,她看过很多,大抵是眼泪与怒号,她们有的瘫在地上,有的抢了刀剑杀死自己的丈夫,也有的跟扬增几乎不存在差别。
  枪声停止了,扬增的身体也跌到了地上。
  业伽依然站立着,冰冷的武器曾在她脸上产生小小的漩涡,不过还未被人发现,就消失了。
  “突然冒出来的是谁啊?怎么那么像总统夫人。”
  “就是总统夫人吧。”
  人群中悄声议论着,硝烟味在场中挥之不去,罗德里克僵硬起身,卫兵上前翻看了扬增的尸体,他们已确定这就是总统夫人,脸虽然被射烂了一半,但余下部位、手、肢体形状以及装饰品都证明了她的身份。
  可没有总统发话,他们是不敢开口的,如果总统不愿承认她的身份,那她就不是夫人。
  他们沉默着,该发话的人终于走到了位置。
  罗德里克喜欢扬增那忧郁的美好,喜欢她的脆弱,喜欢她依靠自己时的模样,不喜欢扬增的指责,扬增的横眉冷对,幸好扬增很通情达理,只在私下的一小部分时间里那样,从不在公众场合给他难堪。
  你现在做的太过了,这是在世界面前,为什么紧要关头不理智。舒格比我还重要吗?她在我们心中已经死过一次了,你说过为了我,会不再想她的,可你现在在做什么,你为了她的命,牺牲了自己的命,牺牲了和我在一起的时光,甚至给你选择的话,你会牺牲我来之不易的仕途。
  罗德里克三十年前认识扬增时,巨大的爱意充斥了他的全部细胞,过后的每一年,他都能感受到自己对扬增的爱,但现在,爱意突然消失了。不用任何思考,也不是身体机制的应急保护,而是从内心深处的感到空白,感到不耐烦。
  指责的话语只是为自己此刻的反应找的理由,事实上,当他看到那冷冰的尸体时,他的感情就不存在了。生命存活时,哪怕像朵枯萎的玫瑰,也到底是以人的方式在呼吸的,从中不乏美好。真的死了时,可就不是什么阴云,什么落叶了,只是僵硬的一团杂质。
  很恶心的。
  罗德里克没有再看扬增,他漠视妻子的尸体,问业伽:“伟大的河流,你没有事吗?”
  密集的子弹下,怎么可能连擦伤都没有。
  业伽点头:“罗德里克,你让她失望。”人的细微情感总存在巨大差异,业伽不能给扬增的具体思绪下判断,但浮在表层的失望,是显而易见的。
  罗德里克这才又看了扬增一眼,这具腐败的尸体实在是丑陋,可河流既已点名身份,他便不得不流露出丈夫该有的悲伤,于是他对着扬增的尸体低头,道:“伟大的河流,您也许听过,您长得有些像我们死去的女儿舒格。她或许是在看到您有危险时,心里恍惚了,这才不由自主地冲上来替您挡枪。舒格的死是她心里的一块疤,她对外甚至从不说舒格死了,只说那是失踪。如果给她一次用自己命救女儿的机会,她一定会做的,她是个好母亲。”
  业伽听着他虚伪的话,摇了摇头。
  她转问道:“能让我给格什文打个电话吗?”
  “当然可以。”
  通讯设备被拿来,皇帝在中央宫殿内当众接听了。
  “辞金在吧,如果不在,请将我的话转述给他。”
  没有问候,也不等皇帝回答,她像是跟辞金直接对话一般,开口道:“你的妈妈死了,你的爸爸在权力与自身面前选择了牺牲自己的女儿。费奥拓战争纪念塔里,你展示了那份虚假的血缘检测报告,要我伪装你的妹妹舒格,因为你的姨外祖母曾献身于我,我答应了你的请求。你的妈妈非常高兴,但她对女儿的态度总是屈从于自己的丈夫。你的爸爸在意识到女儿还活着后,所有的忏悔便不复存在了,他非常严厉,要求你的妹妹不断牺牲,他用亲情要你的妹妹去做顺从的政治工具。你妹妹就算还活着,也会被再次逼死的。今天是你爸爸下的令,但如果是真的舒格,可能会在早前便自杀。辞金,你的妈妈跟你都说舒格是个柔软脆弱的女孩,她是承受不了你爸爸的批评跟冷酷对待的。哪怕女儿失而复得,他也未展示过温柔,他会逼死舒格的。是的,这场伪装已经没有必要了,在意你妹妹的妈妈去世了,无论你是想抚慰她的心灵,还是想看你爸爸的忏悔,都已再无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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