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头越来越晕。连眼前都出现了重影。冷汗从额头滚落,又被粗糙的手掌轻轻抹去。
  “陛下……”
  松壑不欲为难她。可陶初然闭上了眼睛,猛地抓过他的手——
  这是女王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主动碰触。
  她抓得很紧,就好像缺水的鱼抓住了救命稻草。空气中唯余她粗重的大口喘息声,常年面无表情的脸也在巨大的压力下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松壑知道,这是她即将昏倒的前兆。
  可是她的手却没有松开。那种力道对于松壑来说和挠痒痒没什么区别,但即使这样,她也用尽了全力。
  颤抖的手在无数次尝试之后终于对准了锁孔。“咔哒”一声,泛着寒光的手铐应声而落。
  陶初然松开了手,瘫坐在地上。她甚至无法坐直身子,依靠着一边实验台的桌腿借力,蜷缩着身体像要把自己藏起来。
  身边缄默而高壮的身影更像是一座无法跨越的山了。
  但这座山主动变得低矮可攀。松壑抖了抖手腕,把方才鲜明的触感丢在脑后。他俯下身来,身体几乎贴着地面,爬到了陶初然身前。
  从脖颈处生出的松枝缠绕在他手里,浓郁的松香弥漫在两人周围。细细的尖端不断蔓延,试探着钻到陶初然紧握的手里。
  脆弱的木质部一掰就断,就算是陶初然这样孱弱的人类,也能轻松拉紧这根缰绳,让眼前有着蓬勃力量的生命归于沉寂。
  这是“权力”,高于纯粹力量之上的,属于并且只属于女王的权力。
  “陛下,您怕我吗?”松壑的声音如同往常一般瓮声瓮气,哪怕刻意放轻柔也不很好听,“哪怕您可以随意控制我,令我生或者死?”
  浓重的乌云随着他的离去散开了。它只能遮挡月辉一时,风一吹,就再也无法聚集起来。
  陶初然并非不能猜到松壑的想法。
  从一见面时的卑躬屈膝,到后来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的生命交到她的手中,无非是想让她知道,他并不可怕。
  明月之心不可企及。然而他想要的,不过是和其他人同样的、能够靠近她、侍奉在她身侧的机会罢了。
  那一截松枝最终也没能成功钻进她手里。小普为她注射了镇定神经的药物,陶初然缓和了情绪,毫无异样地站起来出了门,在松壑的侍奉下吃完了午饭,又在实验室度过了充实的一个下午,直到松壑再三催促,方才回房间休息。
  接下来的一周,陶初然心无旁骛,一心扑在工作上。她回到寝室的时间越来越晚,每天除了吃饭和睡觉,几乎所有时间都用来实验和分析数据。狂化针对剂逐渐成型,可哪怕松壑已经全力诱哄着她作息规律,变着花样做饭,还是无法避免陶初然越来越虚弱。
  黑眼圈爬上眼眶,本就尖尖的下巴越发瘦削,看得人心疼。
  松壑也肉眼可见的一天比一天焦虑。
  他感觉到和女王的关系又回到了星月宫时的状态。或许比在宫中时还淡漠。她明明就在眼前,伸出手就能碰到,但却又好像隔得很远,仿佛在另一个时空。
  每天唯一能看到女王情绪波动的时候,就是每次替他打开手铐的时候。松壑信守了他的承诺,陶初然一进实验室,他就把自己锁在门口洞穴的墙壁上,好像等着主人回家的家养犬,期待着主人忙完事情后能第一时间注意到自己。
  陶初然每一次开锁的状态都比上一次更好。她已经不会因为短暂的肢体碰触而感到晕眩了。随着熟练度增长,钥匙插入锁孔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但手还是抖的,当松壑闻到女王身上熟悉的甜香时,也能感受到皮肤相触时的轻微震动。
  她终归还是在勉强自己吧。
  可极为卑劣的,这种强求来的触碰却每一次都会牵引着他的心动。这是他一天当中最期待的时候。
  这样美好的时间也在变短。
  松壑不得不去面对那个问题——如果做到这种地步的自己仍然得不到女王的认可,那他该如何呢?
  明明从决定背叛的那个瞬间,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可是每当看到这样的女王,松壑总是怀疑自己并且患得患失。
  于是,在药剂完成的最后几天里,松壑开始频繁地找陶初然说话。
  “陛下,您手里拿的是什么呢?可以和我讲一讲吗?”
  “明明那么多种色彩,混合在一起却成了黑色,有点像您眼睛的颜色,很好看。”
  “这个数据比上一个高了吧?离您想要的结果更近了一步,恭喜陛下。”
  他很少获得回应,却越发乐此不疲。
  终于,距离能够研发出完整版狂化针对剂只有一步之遥。在陶初然的计划里,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能见到最好的结果。
  一切,就要结束了。
  明天之后,松壑会离开她。狂化针对剂在整个宇宙推广之后,她也不用再像这样逃跑来逃跑去、疲于奔命了吧?
  将近四年,她终于完成了夙愿,见到了自由的曙光。
  陶初然细致地将明天要用到的试剂一一清点过,分门别类整理好。五种颜色的液体在无影灯下闪烁出细微的光泽,说来也巧,这些提取出来的载体正好是辉光五门的对应颜色——绿红黑白蓝。
  但仔细想想,实验的原料也来自他们。冥冥之中自有定数,陶初然回忆自己在逃的过程,虽然有波折,但实验却顺利到不可思议。从蓝幻退化成蛹开始,她找到了实验的方向,开始在超甲级身上收集材料。玄络和白玉都因为受伤被她找到了机会,红蔷和松壑这边更是容易,几乎不用她做什么,他们就主动送上门来了。
  就比如松壑的那一部分,第一天就被他作为刑具递给了她。
  陶初然有时候也觉得困惑。她需要的明明是原始本体中最核心、也是最脆弱的部分,普通公民尚且以暴露本体为耻,可这些叱咤宇宙、武力超强的超甲级,却如此随意地让她捡了便宜,简直不可思议。
  事到如今,为什么她能够短时间内拥有如此完美的实验室,为什么明明她不在但光网上却一丝波澜也未曾掀起,为什么以红蔷黏人的性格却能忍得住只在她面前出现一次……如此种种,陶初然都全部无视。
  因为,最重要的是,只要过了明天,一切就都结束了。
  可是……心中隐隐的不安是怎么回事呢?
  最后一瓶试剂也被妥善保存起来,陶初然抬眼,仪器架上的小普开开心心地飞过来停在她肩上,蹭了蹭她的脸。
  小普最近好像停留在外面的时间太长了。
  但这也无所谓。只要过了明天。陶初然这样想着,像往常一样捡起了手边的钥匙,走到门口,迎着松壑贪婪的目光,替他打开腕间的桎梏。
  阴影笼罩。紧张。心慌。恐惧。
  无所谓。只要过了明天。
  也许是因为已经操作过无数次,也许是因为这次坦荡而无畏的心态,陶初然第一次流畅地一次成功,钥匙精准插进锁孔,手铐应声而落。
  她甚至第一次控制住了手抖,完全没有碰到松壑。
  痴迷的翠色眸子一瞬变得深邃而危险。但这也无所谓。
  这次是松壑抓住了她。自从被松壑抓到乌丝星,这是他第一次没有经过她的允许就碰触她。
  “陛下……您不会离开我的吧?说好了要陪着我……”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记起来了,那时他的陛下答应他“不会逃”,可从来没说过不会离开他。
  “永远陪着他”,这样的诺言,也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错觉罢了。
  【作者有话说】
  虽然大家都喜欢仰视女王,但其实在姿势偏好上也有差别。
  比如松壑,最喜欢跪,这种惩罚性姿势让他很有安全感。但小陶不是太习惯,所以星月宫时他跪的不多,这次可算是过瘾啦。
  蓝幻的话,喜欢垂身而立,不过会弯腰让自己的高度和女王齐平。星月宫里两人说话时往往离得很远,但从远处看就像是情人间窃窃私语一般。这种幻想总能让他有种隐秘的兴奋。
  红蔷最喜欢趴在女王膝头了!枕着小陶牌膝枕睡一觉是他毕生的梦想,如果女王能再摸摸他的脸……打住!不然红蔷就要笑醒了。
  白玉在这方面倒是稍稍矜持,他喜欢靠坐在小陶小腿边。人类的腿骨明明脆弱得一碰就折,但靠上去却温暖得让他连动都不想动。
  玄络……老实的玄络没什么特别的想法。他只比小陶高一丢丢,平时低个头、或是站在台阶之下就能被小陶俯视了。可是小陶也不怎么看他,于是这些小心思也全都没用。不过,在偶尔的梦里,他会梦见自己成为了一枚蜘蛛胸针,挂在小陶心脏的位置上。
  第170章 父亲
  当松壑意识到这一点时,眼眸中立刻泛起了猩红。松纹蔓延到脸上,在他用尽全力的控制之下时隐时现。
  抓着陶初然的手抖得厉害,但却未曾放松半分,也不曾伤到她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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