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林氏的心猛地一沉。
她脸色煞白,踉跄着连退几步,撞在身后的椅背上才勉强站稳。
一股巨大的寒意从脚底升起。
她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继那个与她决裂的大女儿之后,眼前这个从小乖巧懂事,无论她如何责骂都默默渴望她,亲近她的小女儿明妩。
此刻,也与她……彻底离心了。
她嘴唇哆嗦着,眼神涣散,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
“难道……难道是我错了吗?”
“不……不可能……我都是为了你们好……”
“你们现在还年轻,不懂事……等你们长大了,吃了亏,你们就知道……”
“就知道阿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好……”
春楠没有再理会林氏。
她含着泪,小心翼翼地扶住脸色惨白的明妩,一步一步,支撑着她,朝着内室走去。
明妩的脚步虚浮,仿佛全身的力气都已耗尽。
林氏怔怔地看着女儿那单薄,消失在门帘后。
她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喉头滚动,却终究一个字也没能吐出来。
林氏看着明妩离去的背影,她张了张嘴终是什么都没说。
一股迟来的、尖锐的痛楚刺穿了她。
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她怎么可能不心疼?!
但是……心疼又有什么用?
在这深宅大院,空有心疼能顶什么用?
有夫君的宠爱,有稳固不可动摇的地位,那才是真真切切的。
哪个高门大户的女人不是这么熬过来的?
受点委屈怎么了?
她当年受过的委屈、咽下的苦楚还少吗?她不是一样都熬过来了,还把这偌大的家业撑起来了?
林氏越想,越觉得自己的道理天经地义,方才那点动摇和刺痛被迅速压了下去。
她甚至觉得是明妩太年轻,太不懂事。
欲抬脚跟到内室再劝几句。
转念一想,女儿现在正在气头上,油盐不进,还是等她身子养好些,冷静下来,自己再来“开导”不迟。
她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襟,转身准备离开。
目光扫过窗边那张案桌时,脚步却蓦地一顿。
桌面上,静静地放着一封信。
那信封颇为雅致,更引人注目的是,信封还用细腻的粉色颜料精心描绘了一朵小小的桃花。
林氏心头一动,下意识朝寂静的内室方向瞥了一眼。
见无人出来。
她迅速走过去,拿起那封信拆开。
里面是一张散发着淡淡墨香的信笺,上面娟秀的字迹写着一首缠绵悱恻的情诗。
字里行间尽是女子对情郎,刻骨的思念爱慕,盼着相见。
林氏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了然又得意的弧度。
她无声地“啧”了一下。
阿妩这丫头,嘴上硬气,说什么不喜欢相爷,私底下还不是害了相思病,巴巴地写情书呢。
到底是年轻面皮薄,抹不开面子承认。
她眼中精光一闪,迅速将信纸按原痕折好,小心翼翼地塞回信封。
然后,手腕一转,那封信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滑进了她宽大的袖兜里。
她记得清清楚楚,相爷陆渊此刻正在扬州办差……
念头一起,便如野草般疯长。
让儿子明旺祖快马加鞭,亲自将这封信送到扬州相爷手上。
一来,可让相爷知晓阿妩对他深切的想念,小两口闹点别扭,这情书一去,定能重归于好;
二来嘛……这可是旺祖在相爷面前露脸的天赐良机。
相爷看到爱妻情书,心情大悦之下,说不定一高兴,随手就能赏旺祖一个现成的官职呢。
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林氏越想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儿子身着官服,骑着高头大马,走马上任的风光场面。
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急不可耐的算计和憧憬。
她不再停留,脚步轻快地出了门。
-
内屋,明妩饮过苦涩的汤药后,便沉沉睡去。再睁眼时,日头已西沉。
太阳已只剩半边,斜斜地挂在西边地平线上。像是濒死垂危的凤凰,发出最后一缕耀眼的红光。
映得周边的云朵,像是被火烧着了般。
“呀!竟这般晚了?”
明妩匆匆下榻,草草净面漱口,便往外间走。
在见到那窗边案桌上空空如也时,呆愣住了。
她记得,宋雨萱给的那封信,就是放在这儿啊。
怎么不见了?
“春楠,你有没有拿桌上的信?”
春楠闻声快步进来:“奴婢没拿,怎么了?是不见了吗?”
明妩点头,秀眉紧蹙:“我记得分明,就放在这里的。”
春楠想了想:“许是被风吹到地上了,奴婢找找。”
说着,立刻矮身,利落地钻到宽大的案几下,指尖在微尘与阴影里摸索。
片刻,她欣喜地轻呼:“找到了。”
待她从桌下退出来,手上果然捏着那封信,只是信封的一角,赫然洇开一片深色的茶渍,边缘已微微起皱。
“夫人,在这儿呢!只是……不小心沾了些茶水,湿了一角。”
明妩只匆匆扫了一眼,便急急地往外走。
“无妨,要紧的是里面的东西。我们快些去将信转交给三公子吧。”
她已经想好了,为免夜长梦多,趁着陆渊还没有回来,明日就离开相府。所以今日得将这信送到。
两人七转八弯,终于到了陆沧居住的海棠院。
才走到门口,就见陆沧正巧从里面出来。
见到明妩,他脚步一顿,目光不由自主落在阶下那道熟悉的身影上,呼吸微滞。
暮色里,她立在阶前,衣袂被晚风轻轻拂动,鬓边一缕碎发垂落,衬得侧脸愈发清丽。
他心头猛地一跳,喉间无端发紧,几乎要脱口而出。
“二嫂?”
他嗓音微哑,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喜,却又在下一瞬生生压住,只低声道。
“你……是路过此处?”
他想问她,是不是专程来寻他的?
可这念头刚起,便觉胸口发烫,连带着耳尖都隐隐烧了起来。
这般孟浪唐突的话,他如何敢问?
只得硬生生转了话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目光却仍凝在她脸上,不肯移开半分。
“不是,我是专门来寻你的。”
陆沧只觉得心口像是被重锤狠狠擂了一下。随即又似有千万只鼓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震得他耳膜嗡鸣,指尖都微微发麻。
春楠走到陆沧面前,将那封信微皱的信笺递过去。
明妩解释了一句:
“这是,郡主托我转交于你的。”
专程……寻他?
陆沧脑中反复回响着这几个字。
连呼吸都忘了,只知咧着嘴,笑得像个骤然得了世间至宝的痴儿。
他慎重地将手用帕子擦了擦,这才小心翼翼地伸手接过。
当着明妩的面,抽出信纸展开。
夕阳的余晖恰好落在纸上,只见几行墨字被茶水晕染开,模糊地粘连在一起,只能依稀辨认出几个零碎的词语。
……文书……离开相府……助她……
她要离开相府,要他相助,这……这是要与他远走高飞?!
她亦……欢喜他?!
巨大的狂喜席卷全身,
陆沧激动得全身都在发抖,捏着纸张的手却轻柔得不可思议。仿佛捧着的是世间最脆弱易碎的珍宝。
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将其揉碎了。
他猛地抬眼看她,眸中翻涌着浓烈得化不开的情意。
“是……是什么时候?”走。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滚烫的心尖上挤出来的。
明妩被他眼中过于炽热的光芒,弄得微微一怔。
郡主信中竟未写明时辰么?
她心中掠过一丝疑惑,但想到宋雨萱的嘱托,还是答道。
“明日上午。”
她记得宋雨萱说她约的,就是明日上午。
“明日上午……”
陆沧低声重复,心里像裹了一层蜜糖。
他深深凝视着她,声音缱绻。
“好。明日……见。”
明妩被他看得心头莫名一跳。
为何是对她说?这约定分明是郡主与他的事。
随即,她恍然大悟。
是了,定是让她代为传话给郡主。他这般情态,想必是极期待与郡主相见了。
明妩心中释然,脸上浮起一个得体的浅笑,温顺地点点头。
便不再多留,带着春楠转身离去。
-
另一边,扬州。
陆渊结束视察,在一众官员簇拥下踏入府邸。
此时,太阳已经落下山去,西边天上只留下一抹淡淡的胭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