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缓缓行来。
  是陆渊!
  他回来了!
  陆渊端坐在马背上,玄色披风在身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单手勒紧缰绳,冰冷的目光如有实质。
  利刃一般,穿透稀薄的晨雾,精准地钉在明妩苍白的小脸上。
  空气彻底凝固了,沉重得像是有一块千斤重的铅块压在头顶。
  就连檐角那只聒噪的乌鸦都仿佛被这恐怖的威压,扼住了喉咙,先前还嚣张的叫声,戛然而止。
  只余下一片死寂在灰蒙的天幕下无声蔓延。
  时间被无限拉长。
  陆渊终于动了。
  他并未下马,只是握着缰绳的手指,极其轻微地收紧了一下。
  那匹训练有素通人性的战马立刻感知到主人的意志,它猛地扬起头颅,发出一声低沉而充满威慑的嘶鸣。
  前蹄重重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嗒”的一声闷响。
  这声响,如同惊雷炸在明妩绷紧的心弦上。
  陆渊薄唇抿成一道凌厉的直线。
  深不见底的眸底,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戾。
  他的视线,终于从明妩身上移开,缓缓地,带着千斤重量,碾过她身旁僵立的陆沧。
  “呵。”
  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从他齿缝间逸出。
  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扎进每个人的耳膜。
  明妩浑身猛地一颤,几乎站立不住。
  春楠面无人色,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直接软倒瘫坐于地。
  陆沧更是如遭重锤轰顶,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死灰。
  他张了张嘴,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却在陆渊冰冷的目光里,彻底哑了火,连一丝气音都挤不出来。
  陆渊唇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弧度,目光再次落回到明妩身上。
  他终于开口:“夫人与三弟,这是要往何处去啊?”声音低沉平缓,就像只是一句很寻常的问话。
  不带一丝情绪。
  他的语调甚至称得上“温和”,但明妩从那字里行间中听出了,滔天怒意。
  若是她不能平息他的怒火,那……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明妩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相爷就是这般冤枉妾身的么?”
  “冤枉?”
  陆渊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怒极反笑。
  他双腿一夹马腹,战马庞大的身躯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瞬间逼近明妩。
  马鼻喷出的气息,吹动她腮边垂下的一缕发丝。
  “卯时三刻,天色未明,你与三弟在这后角门……”
  冷眸在春楠抱着的包袱上扫过。
  “你说,本相是冤枉了你?”
  这一声带着山雨欲来的暴虐。
  明妩怕得全身在发颤,但她仍死死咬着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昂着脖子,与他对视。
  她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能露怯。
  就像荒野里面对凶兽,你若有一丝放松,它就会立即扑过来,咬断你的脖子。
  所以,即便是心里虚得要命,她也要装出理直气壮的样子。
  “你就是冤枉我,你根本就没相信过我。若是你相信我,你就不会这般看我。呜呜……”
  泪水大颗大颗地眼眶里滚落下来。
  “你还说……说要好好待我的……我就知道……你是哄我的。都是骗人的鬼话。”
  哭得梨花带雨。
  借着以袖掩面,擦拭泪痕的间隙,她飞快地偷偷拿眼瞧他。
  见他眼中的暴虐似乎凝滞了一瞬,隐隐有了些松动。
  明妩暗暗长舒了口气。
  还好。
  他吃这套。
  没有理时,就胡搅蛮缠,将问题抛到对方身上。一哭二闹,这是她在明府时,跟母亲学到的。
  陆渊剑眉微蹙。
  显然是不太擅长应付这样的明妩。
  他习惯了明妩的柔顺,她的讨好,她的怯懦,甚至是她偶尔的小放肆,却从未见过她如此……
  蛮不讲理地将过错一股脑推到他身上,仿佛他才是那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理智告诉他,她是在狡辩,自己应当是一句废话都不会听,直接下令惩处她。
  可看着那张苍白的小脸,那簌簌滚落的泪珠,那一声软软糯糯的指责……
  就像是有一把细小的钩子,猝不及防地挠在他的软肋上。
  他竟忍不下心。
  可让陆渊就这么算了,那是不可能的。于是,他将矛头对准了陆沧。
  “你来说。”
  目光凌厉,声音冰冷,浑身的气势毫不留情地朝着陆沧碾压过去。
  第26章
  陆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仿佛能轻易洞穿他所有卑劣又隐秘的心思,无所遁形。
  陆沧的心猛地一沉,血液似乎瞬间凝固。
  兄长看出来了。
  那点他深埋心底, 日夜煎熬、对二嫂明妩滋生的,见不得光的心思。
  此刻都像是被剥光了衣物,赤裸裸地摊开在陆渊冷冽的目光下暴晒。
  羞愧,难堪……
  一股血气直冲头顶。
  凭什么?
  既然兄长待她冷淡,不知珍惜, 那他为何不能争取?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心里最隐秘的地方,破土而出。
  说出来!
  就在这里,此刻, 当着明妩的面, 与兄长光明正大地争上一争。
  陆沧脊背绷得如一张拉满的弓, 下颌线条收紧,眼中燃起孤注一掷的决然。
  他猛地抬头, 迎向陆渊那两道冰冷凌厉的目光, 胸腔鼓噪,正欲开口。
  视线, 却不经意间扫过了站在高大战马旁,娇小柔弱的明妩。
  她站在那里, 纤细的身影裹在素色衣裙里。
  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唇瓣失了血色,微微抿着, 那双总是含着一泓春水的眼眸此刻低垂着, 浓密的羽睫不安地轻颤。
  脆弱得像枝头将坠未坠的玉兰。
  仿佛一阵稍重的风,就能将她彻底摧折。
  陆沧的心神剧震。
  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瞬间熄灭了所有的火热。
  他不能说。
  若是他此刻不管不顾地说了出来, 将她置于何地?
  她是女子,是兄长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他的二嫂。
  于伦理纲常,于国法家规,他这点龌龊心思一旦暴露,对她而言,便是万劫不复。
  这个世道,女子的名节清白何其重要。
  先不说,兄长会如何暴怒。
  单是那些无处不在,能杀人于无形的流言蜚语、指摘唾弃……
  她如何承受得起?
  光是想象那些腌臜言语加诸她身的画面,便已让陆沧痛彻心扉,肝胆俱裂。
  汹涌的冲动被狠狠压回去。
  陆沧死死捏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才勉强维持住一丝清明。
  他猛地低下头,避开陆渊那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审视目光,用尽全身力气,试图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不带一丝异样。
  “回兄长。”
  声音出口,果然干涩沙哑得厉害。
  “我……只是路过此处。见二嫂似要出门,便……驻足询问一声。”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滚烫的齿缝间艰难地碾磨出来,带着血腥气,灼烧着他的喉咙。
  陆渊的目光在陆沧身上停留了片刻,深不见底的眸底掠过一丝了然,随即隐没。
  还算识相。
  若他当真敢说出来,染指属于他的人……
  即便血脉相连,他也定会让他知晓,什么叫生不如死。
  眸底杀机一闪而逝。
  他不再看面色惨灰的陆沧,仿佛他只是路边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视线转向身侧一直沉默的明妩,凌厉的目光在触及到她苍白面容时,竟奇异地柔和了几分。
  陆渊开口问:“是这样吗?”
  他藏在玄色广袖中的另一只手,指腹缓缓摩挲着袖兜里那封,昨日收到的情信。
  当时他想都没想,就丢下政事,策马往临安的方向奔来。
  但很快,他就冷静了下来。
  这信,不像是她写的。
  虽然他未曾注意过她的笔迹;甚至都不清楚,她是否通文墨……
  但自她醒来后,她对自己的疏离,排斥……他都看得分明。这样的她,怎么可能会写出这般情意绵绵的情诗?
  果然。
  刚踏入城门,就收到了暗卫传来的消息。
  她要逃。
  陆渊薄唇勾起一抹笑意,居高临下地看着明妩,就像胸有成竹的猎人,看着被困在牢笼里。
  妄图做徒劳挣扎的小幼兽。
  明妩努力眨了眨眼,想挤出一滴泪,可她的泪好似方才流干了,怎么也挤不出来了。
  明妩心里着急,又怕陆渊看出来,只得快速地低下头。
  “三公子所言句句属实。”
  明妩没有看到在她说出这句话时,陆渊眼中的柔色褪去,面色阴沉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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