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在阴影里,准确无误地锁住了她。
里面没有怒火,没有责备,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只有一片望不见底的黑暗。
像是暴风雨前最沉寂的,吞噬一切的大海。
他看着她,目光一寸寸掠过她的眉眼,她苍白颤抖的嘴唇,她倔犟紧绷的下颌……
然后,他开口了。
"阿妩。"
"告诉我。"
"为什么?"
第35章
明妩的呼吸骤然一滞, 手不自觉地收紧,指尖下光洁平滑的锦缎被攥出深深的褶皱。
陆渊的目光,在明妩因为太过用泛白的指节上, 滑过。重又落回到她苍白的小脸上。
他不急不缓,甚至称得上温和地,又重复了一遍。
"阿妩。"
告诉我。
“为什么……要离开我?”
他身体微微前倾,脸庞从阴影中完全显露。黄昏最后的光线照亮了他深邃的眉眼。
而那双平日古井无波的眸底,有一簇橘红色的火苗在涌动。
就像压抑着即将喷薄的火山。
危险!
明妩全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心脏猛地窜到嗓子眼,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摁住。
不能跟他撕破脸,一旦撕破脸, 她就再也逃不出去了。
她必须……徐徐图之。
明妩定了定神, 缓缓垂下眼睫, 避开他那几乎能看穿人心的目光。微微侧过脸,声音被她刻意放得柔软, 带着江南特有的暖糯。
硬着头皮, 干巴巴地道:“我是想去趟灵隐寺。”
陆渊眸光闪了闪。
去灵隐寺需要换一身粗布衣服,避开所有仆从, 用这种近乎逃亡的方式去?
更何况……
目光落在明妩右手食指上。
它正无意识地一遍一遍快速刮着被褥。
这是她说谎话时的习惯动作。
她在骗他!
陆渊本该生气的,可看到她轻蹙着峨眉, 笨拙地表演。他心里刚腾起的怒火, 竟奇迹般地消散了。
他甚至觉得她这般模样,可笑极了。
许久没有得到回应, 明妩有些不安, 小心地抬起头。
只见陆渊正看着她的右手出神。
右手?
明妩心下一慌,连忙用另一只手将右手食指握住。随即又觉得自己反应太大,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
又飞快地将手松开。
呐呐地想补救:“我手抽筋了。”
说完又想抽自己一嘴巴。
算了, 她本就不是一个会演戏的人,更何况,她面对的,可是将整个朝堂都掌握在手里的权相,陆渊。
她这点小伎俩是不可能骗得过他的。
明妩颓废地垮下肩膀,几乎要放弃挣扎:“好吧,我是……”
“去灵隐寺做什么?”他却忽然打断,声音听不出情绪。
“啊?”明妩一怔,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他信了?
无论如何,这是递到眼前的台阶。
“哦,我是……去看桃花,听说,那里的桃花开得极好。”
话一出口,明妩就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初夏时节,哪来的桃花。
“是荷花。”她几乎是抢着改口,试图弥补这显而易见的漏洞,“对,我是去看荷花。”
房间内陷入死寂,唯有窗外风摇着树枝,发出沙沙的声音。
她嘴角强撑的笑已僵硬了,陆渊仍是一言不发,那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有如千钧重。
他知道了。
他一定什么都知道了,他故意不戳穿,就是在欣赏她拙劣可笑的表演。
陆渊低声问:“只是,去看荷花?”
明妩:“……”
不管陆渊是真的信了她的话,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明妩决定借坡下驴,既然他不捅破这层窗户纸,那她就也装瞎。
不就是演戏吗?
谁怕谁!
明妩抬眸看了一眼陆渊,又快速低下头去。
“听说善慧禅师回来了,我想去求道平安符。”
以前只要善慧禅师在临安,她就会去灵隐寺为陆渊求道平安符,以祈求他平安康健。
明妩故意只说了个开头,就是想让他自己去脑补。
陆渊显然也想到了这些,曾经有一回,临安城下了百年难遇的大雪,路都全封了。
明妩为了求一道符,冒着严寒,硬生生走了一天才到了灵隐寺。
善慧禅师被她的诚心打动,破例为她现画了张符。
而这张平安符,他却连看都没看一眼,就丢进火炉里,烧了。
陆渊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给堵住了,沉沉的。
“明日,我陪你去。”
没头没尾的一句,让明妩有些懵。
不过,明妩并没有问,而是做出一副累了的样子。
陆渊很快注意到了,柔声道:“累了吧?你先睡会。”
明妩从善而流地闭上眼,本来只是假睡,她不想再面对这个男人。然而,慢慢地困意上涌,意识逐渐模糊。
待到明妩呼吸变得绵长,陆渊知道她是真的睡着了。
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又静坐了片刻。
像是一尊沉默的雕像,唯有眼底翻涌的墨色泄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窗外阳光褪去,屋内昏暗了下来。
门外,徐明在轻声提醒着,他该去宫里了,今日要跟军部商讨边境的战事。
陆渊眉头轻蹙,平生第一次对没完没了的政务感到了厌烦。
他单手撑在床沿,缓缓俯身。
微凉的唇瓣极轻地落在她的额间。
这是一个不带丝毫情,.欲的吻。
窗外阳光褪去,屋内昏暗了下来。
陆渊直起身,最后深深看了床上仍无知无觉的明妩一眼,抬手,将挂起的帐幔轻轻放下。
随后,转身,大步往外走。
-
次日,阳光从半开着的窗棂投进来,在帐幔上氤氲出一团刺眼的白。
明妩敲了敲还昏沉的脑袋,闭着眼睛问:“春楠,什么时辰了?”
“回夫人,快到巳时了。”
这么晚了?
不对!这不是春楠的声音。
明妩猛地一下睁开眼,坐起来。
这也不是她的房间。
昨日的记忆涌上来。
明妩猛地扯开寝衣领口,低头看向左臂。她记得,昨日就是左臂内侧突然剧烈疼痛,然后她就晕过去了。
只见白皙的肌肤上,赫然印着一朵绿豆大小的印记。
那印记形如一朵精巧的五瓣花,是血红色的。看着就让人有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是离蛊!
她原本以为经过那次换血,这东西早已从她体内清除。没想到,它不仅还在,甚至成了他追踪她的枷锁。
这次被抓回,就是因为这东西。
明妩狠狠捏紧双拳,眼中浮现出浓重的恨意。
她想报复陆渊,想让他也尝尝她受过的苦。这念头疯狂滋长,却又在下一秒被现实无情地碾碎。
他是权倾朝野的丞相。
她只是一个弱女子,无权无势,他一根手指就能碾死她。又何来的报复?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就在这时,“唰”的一声,帐幔被人猛地拉开,刺目的阳光涌入,明妩下意识抬手遮挡。
透过手指缝隙,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背着光站在床榻前。
明妩一惊,忙慌将衣衫拢好。
怒瞪着那还僵立着的男人,语气很不友好地质问。
“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进来了?”
真是没一点礼数。
全然忘记了,他们现在还是夫妻,礼数这东西,在他们之间是不存在的。
陆渊不自在地移开目光,抬手放到唇边掩饰性地干咳了一下。
“快些起来用膳。”
丢下一句生硬的话,就转身快步离去,只是脚步不似往日的沉稳,有些凌乱漂浮。
明妩洗漱好后,从内间出来。一眼就瞧见了,端坐在案前的陆渊。
他换了一套月白色的袖袍,墨发被玉冠绾起。一手执着书卷,一手随意地放在桌上。
骨节分明的手指有规律地轻轻敲击着桌面。
从窗棂投进来的阳光,被筛成细碎的光点,落在他身上,给他晕上了一层浅淡的金色。
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柔和起来。
听到声响,陆渊将视线从书卷中抬起来,眉眼间蕴着浅浅的笑意。
“饿坏了吧?”
将书卷放在桌上,起身,吩咐下人摆膳。
很快,冒着热气的膳食被端上来了,摆了满满一桌。全是明妩喜欢的菜色。
陆渊就坐在她对面,亲自执起玉筷,为她布菜。
“多吃些,你昨日……受了惊吓。”
他的声音很温和,动作甚至称得上体贴,将一块剔好了刺的鱼肉放入她碗中。
明妩看着碗里那块雪白的鱼肉,又抬眼看了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