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老夫人铁青着脸站在一旁。
  她是怜惜这个故人之女,也确实存过让她做儿媳的心思。
  但这一切都建立在她乖巧懂事的份上。
  此刻看着齐蓝那双灵活自如的腿,再想起往日她坐在轮椅上楚楚可怜的模样,老夫人只觉一股怒火直冲头顶。
  “老身竟不知,你还有这等本事。”
  齐蓝慌乱地想要遮掩:“老夫人,我......”
  “闭嘴!”老夫人厉声喝断。
  她望着仍瘫坐在花圃边,裙摆沾满尘土的齐蓝,只觉心头阵阵发寒。
  这些年,她一直以为齐蓝是个好的。
  记得长子去后,齐蓝陪着她一起怀念;
  记得有一年寒冬,齐蓝跪在雪地里为她祈福,让本就不良于行的双腿雪上加霜;
  记得渊儿大婚那夜,齐蓝红着眼圈却强颜欢笑地说“只要相爷幸福就好。”
  ……
  正是这些点点滴滴,让她对这个故人之女心生怜惜,甚至不惜与亲生儿子多次争执。
  也要给齐蓝一个名分,全了这份"痴心"。
  可现在......
  老夫人死死盯着齐蓝:“好个痴心人,老身真是瞎了眼。”
  她转身看向明妩,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她从未正视过的儿媳。
  却见明妩并未趁机落井下石,只是静静望着大门方向,侧影在烈日下单薄却笔直。
  老夫人突然开口:“城外不安全,出门多带点人。去将徐明唤来。”语气难得柔和。
  明妩大惊,忙说不用。
  可老夫人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硬是坚持。
  争执间,徐明领着两队全副武装的侍卫来了。
  阳光照在他们身上的玄甲上反射出刺目的光,几乎要灼伤她的眼睛。
  没待她开口,徐明已上前一步,恭敬行礼。
  “夫人,相爷离府前特地嘱咐过,夫人若出行,属下务必率玄甲卫随行护卫。”
  有徐明的护送,原先的计划自然行不通,只能暂时按下,再另行想办法。
  -
  日子在相府的高墙内如水般流走,明妩始终未能寻到实施计划的良机。
  眼看陆渊的归期一日□□近,府中上下已开始筹备迎候事宜。
  明妩心焦如焚。
  这日午后,宋雨萱借着送绣样的名义前来,悄悄将一封密信塞到明妩手中。
  信是宋衍写的。
  信中言明,齐蓝已买通了一个负责杂役的小厮,计划在三日后。
  陆渊归来的那天,趁全府上下都去城门口相迎时,在她居住的寝房四周泼洒猛火油,制造走水假象。
  意图将她烧死在内。
  春楠气得浑身发抖:“这齐蓝太恶毒了,竟敢用害夫人。夫人,我们立刻将她的阴谋告诉......”
  “不。”
  “我们将计就计。”
  明妩轻轻打断她。
  目光落在窗外那株开得正盛的月季花上。
  日光透过花枝,在她眼底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她缓缓将信笺凑近烛火。
  火舌舔上纸缘,迅速蔓延,文字很快被吞噬成灰烬。
  “既然她想要一场大火.....”
  明妩抬起眼眸,唇边泛起一丝冰凉的弧度。
  "那我便送她一场。"
  她声音很轻,让春楠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明妩捻灭指尖最后一点火星:“去告诉宋衍,三日后,我要这火......烧得恰到好处。”
  是夜,明妩独坐镜前,望着铜镜中自己清冷的眉眼。
  齐蓝想要她死,却不知这正合她意。
  一场恰到好处的火,一具焦黑难辨的尸首,还有比这更完美的金蝉脱壳么?
  她轻轻抚过做工精细的妆奁盒子,将写好的一封封露骨的情信,放进去。
  将盒子锁上,放在床头边的花瓶里。
  眼底终于漾开些许真切的笑意。
  陆渊,待你归来时......
  -
  很快就到了三日后,西华门外旌旗招展,百官相迎。
  陆渊端坐马上,玄色大氅染着边城的风霜。目光扫过跪迎的众人,落在相府家眷的方向。
  那里站着老夫人,秦嬷嬷,以及垂首侍立的丫鬟仆从。
  却唯独不见那个最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夫人呢?"
  他声音平静,握着马鞭的指节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
  秦嬷嬷上前半步,恭敬回话:“禀相爷,夫人今晨身子不适,在院中歇息。”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都说相爷与夫人感情淡薄,可眼下相爷刚回城便急着寻人,哪里像是不在意的样子。
  陆渊眼眸垂了垂,正欲打马前行。
  突然,心口猝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陆渊脸色煞白,身形一晃,险些栽下马背。
  “相爷!”
  徐明急忙上前搀扶。
  陆渊攥紧缰绳,强压下喉间翻涌的血气:“无事。”
  在离开临安前,为了不波及到子蛊,他特意寻来西域秘药压制住了母蛊。
  现在这般,是反噬。
  "报——"
  一个满脸烟尘的侍卫踉跄扑跪在地。
  "夫人院子走水了,火势太大......夫人……"
  陆渊猛地攥紧缰绳,骏马吃痛扬起前蹄。
  “夫人怎么了?!”他厉声喝问,那声音里的颤抖再也掩不住。
  侍卫将头埋得更低,带着哭腔回道:"夫人,没能逃出来......"
  轰——
  一道惊雷当空劈下。
  “噗——”
  陆渊身形剧震,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他晃了晃,手中缰绳脱落,人直直从马背栽下来。
  第51章
  陆渊醒来时, 房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烛火。
  他猛地坐起,心口那撕裂般的剧痛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落落的死寂。
  那种感觉, 仿佛有人用最钝的刀,将他身体里最紧要的一部分生生剜走了。
  他捂住胸口。
  阿妩。
  陆渊掀开被褥就要下床,却因身子虚弱踉跄了一步。
  门口,徐明正端着药碗进来,见状, 急忙将药碗放在一旁的小几上,上前扶住陆渊。
  “相爷,太医说母蛊反噬得厉害, 您当多卧床歇息。”
  相爷为了不伤及夫人, 离京前特意用秘药压制了母蛊。再加上为了早些赶回来, 相爷在战场上拼杀,仅用了三日就将敌军打退。
  在安排好防务后, 又不眠不休快马加鞭赶回来。
  这一路风尘仆仆, 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更别说还要时时承受母蛊的反噬。
  “她在哪?”
  陆渊声音暗哑, 每个字都压着骇人的风暴。
  徐明单膝跪地,头深深垂下。
  “相爷。”
  只是一个动作, 一句称呼。
  陆渊的心便直直坠了下去, 沉入冰窖里。
  昏迷前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和侍卫带着哭腔的禀报……如同潮水般涌上来, 将他淹没。
  不是梦。
  “说。”
  陆渊吐出一个字, 面上看不出喜怒,扶着床柱的手收紧,指节绷得青白。
  徐明将头埋得更低, 声音沉痛。
  “夫人的院子,烧没了。火势太大,等扑灭时,只……”
  他声音颤抖了一下。
  “只找到一具,形貌难辨的尸身。仵作验过,身形与夫人相仿,且是在内室位置发现。身上还有夫人日常戴的那枚羊脂玉平安扣。”
  徐明后面的话说得很快。
  只是,他每说一句,屋内的空气就冷凝一分。
  陆渊沉默地听着。
  徐明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化作了一把把淬了毒的匕首,插进他心脏里。
  血肉模糊。
  他没有动,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仿佛化作了一尊失去了灵魂的雕像。
  唯有那扶着床柱的手,因过度用力,将坚硬的紫檀木床柱捏得变了形。
  “带路。”
  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不带一丝活气。
  徐明不敢劝阻,默默起身,在前引路。
  转过回廊,
  昔日雕梁画栋的院落,如今只剩断壁残垣。焦黑的梁柱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刺向灰蒙的天空。
  烧剩的纱幔在风中飘荡宛若招魂的幡。
  陆渊身形晃了一下。
  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身上单薄的寝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整个人像是随时都会消散的游魂。
  徐明想伸手去扶,却被他周身弥漫的死寂逼退。
  那是一种比悲痛更可怕的平静,仿佛所有的生机都随着这场大火燃尽了。
  管家正指挥着小厮清理废墟,见到陆渊,慌忙带着众人跪伏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出。
  清理出来的空地上,放着一具覆着白布的尸体。
  春楠坐在那尸体旁,眼睛红肿着,泪好像已流干了,只余下空洞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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