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楚悠的手不断滑落,又被另一只手握住,牢牢按在其上。
*
池水晃动至夜半才停息。
楚悠被迷迷糊糊抱回床榻上,困得沾了软枕就睡。
山间寂静,唯有月色高悬。
她睡眠向来浅,睡梦中翻身,摸到身旁是空的,瞬间醒过来。
被褥没有余温,似乎是把她抱回来后,玄离就走了。
这么晚,还能去哪?
想到白天张秦那古怪的样子,楚悠系好衣衫,下榻套上披风,悄无声息出了屋门。
守在门口的大黄呼呼大睡,一无所知。
穿过曲径通幽的小道,她看见亮着灯的屋子,里面隐隐有谈话声。
楚悠下意识走近两步。
“尊上,留或不留,您必须做出一个决断。否则……”
“砰!”屋门轰然打开。
一道身影转瞬而出,抬手扼向门外之人。
电光火石间,玄离看清是谁,瞬间收了去势,转而扶住楚悠的肩。
“怎么到这来了?”
凌厉的风从她咽喉处擦过。
楚悠怔了片刻才回神:“我醒了看你不在,出来找你……你们在谈什么?”
张秦跟在玄离身后,冷汗如注,不敢擅自吱声。
玄离眸光微暗,正要开口,悠长的铜钟撞击之声连绵不绝响起,自幽都城传向四方城池。
伏宿的声音从玉简里传来。
“尊上,世家修者齐聚昴江之外,已向极西宣战,誓要夺回圣女!”
楚悠下意识看向他。
“我离开几日,稍后温洛月送你回宫。”玄离面容沉沉,没有解释亦没有多留,转身便走。
袖袍忽的一紧,从身后被拽住。
“带上我去,我可以保护你。”
之前楚悠捡到玄离,正是因为魔渊和十四洲世家在西境开战,世家们元气大伤,他也身受重伤。
她认真重复道:“让我和你一起去。”
玄离沉默片刻,转身对上她透亮眼眸,轻抚她颊边碎发,抽出自己的袖袍。
“等我回来。”
*
玄离走得匆匆。
出城小住被打断,温洛月把楚悠送回了圣渊宫。
他走后,千里音偶尔会有消息传回,不像上次离开直接失联。
相熟的人都走了,偌大的圣渊宫像四四方方的盒子。
楚悠耐着性子,等玄离回来,打算问问他张秦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留下负责宫禁的仍是温洛月。有一日楚悠想外出,她恭敬客气劝楚悠止步,理由是大战期间或有修者潜入王都,无瑕分出人手与精力随行。
她猜这是玄离的意思,便没计较。
苏蕴灵从楚悠那里,听说世家修者因她宣战,很是费解。
一边捣碎灵药,一边道:“他们怎么会为我一个人大动干戈,不合常理。”
楚悠猜测:“或许是小剑仙请动了人?”
“不会的。世家之间利益纠纷盘根错节,行事向来以利益为重,哪怕阿凡誉满十四洲、是方家家主关门弟子,也没有这样大的面子。”
她们琢磨了半天,也猜不透世家们这样着急、大动干戈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苏蕴灵叹气:“希望他们尽早撤去吧,战火连天,受伤的还是边境城池的普通人。”
楚悠:“你不想回去吗?”
她轻轻摇头,将灵药捣出汁液,指尖柔和白光倾泻,从中凝出两滴青露,“在这里我不必被规训,能做喜欢的事,还有你相伴。只是见不到青良师叔,不知他如何了。”
楚悠察觉到一丝古怪。
季凡被提起的次数,远远低于林青良。而且苏蕴灵说起季凡的时候,语气亲近,但不像提起心悦之人。
“蕴灵,你好像不太惦记小剑仙……”
苏蕴灵垂下眼,浅浅一笑:“我与他年少相识,有青梅竹马之谊。方家家主与师尊为我们定下婚约,他待我很好,我自然也是惦记的。他修为高,有时不需要操心太多。”
毕竟是感情私事,楚悠没再深问。
这一战如了苏蕴灵的愿,仅七日,来势汹汹的世家们没讨到好,便迅速撤离了。
楚悠没等到玄离回东明殿,反而等来了伏宿。
一向不着调的他神情凝重:“夫人,尊上受伤了。”
在去议事殿的路上,楚悠听伏宿说了经过。
伤玄离的是五大世家之首,方家家主,方修永。此人是季凡的师尊,亦是十四洲内除玄离外的另一位圣人境修者。
方家盘踞中境玉京,方修永极少离开方家,无论有什么要事,都交由季凡或其余弟子去办。
“这千年老王八不缩在方家,竟然千里迢迢跑到这,同尊上打了一场。”
“从前他对上尊上,能避则避,这次像吃错药了。而且不知他耍了什么阴招,竟重伤了尊上。当然他也没讨到好,受了尊上一掌,血喷了老高。”
“还有,张圣手也不知吃错什么药,我说将尊上送回东明殿,他非要留尊上在这养伤。”
匆匆赶到议事殿时,偏殿满是清苦药味。
“张圣手,尊上醒了没?”
伏宿扬声问着,一面随楚悠进殿。
“尊上刚醒,小声些!”张秦绕过素纱屏风,端着空药碗快步走出。见到楚悠面色一凝,但很快收敛,恭敬垂手道,“夫人,尊上需要静养,您不如过两日再来?”
楚悠被拦住,视线越过张秦,落在屏风上。
素纱后人影绰绰。
她正想开口,里面传来极其冷淡的一声:“张秦。”
张秦脸色变了又变,终究什么也没说,“是。”
“属下方才僭越失礼,请夫人恕罪。”他拱手告了罪,将伏宿也拽走了。
楚悠快步走到榻前。
天光从窗棂映入,屏风后的长榻上,玄离半坐起身,披着外袍里衣敞开,腰腹处已敷药裹了绷带。
眉羽乌黑,愈发衬得俊美面容苍白。
他神色平静,目光久久落在楚悠脸上。
她坐在榻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伏宿说,你伤得很重。”
宽大手掌拢住她,摩挲几下如同安抚,“还好,只需静养一段时日。”
楚悠抿着唇:“如果你带我去,也许就不会受伤了。”
玄离单手拢好衣襟,遮掩住心口处,没接她这句话,反而道:“为何最近不出宫了?”
“不是你不让我出去吗?”
他目光幽冷,“温洛月拦你?”
楚悠:“也不算拦,只是劝我别出去,说外面动荡不安全。”
“宫内宫外,你都可自由出入,不必管旁人怎么说。”玄离面上不见波澜,轻揉她的指尖,“之前住过的小院,还想去么?”
她的眼睛微微一亮:“什么时候去?”
“随时可以。”
“可是你的伤还没好呢,过段时间再去。”
揉她指尖的手一顿,玄离道:“鸢戈和伏宿近来清闲,让他们陪你去。”
透亮眼眸闪着的光慢慢暗下去。
“不想去了。”楚悠垂下眼,顿了顿又道,“上次张医师说要你做出决断,是什么意思,你遇到难事了?”
殿中萦满苦涩药味,浸得人舌尖也发苦。
玄离避开视线,喉结滚动几圈,缓缓道:“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罢了。”
又是这样,无论有什么事,都不会和她说。
楚悠好一会没说话,抽走了自己的手,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不回东明殿养伤吗?”
殿内寂静半响,玄离平静道:“这里方便些。”
她点点头没再多问一句,“那我走了,不打扰你休息。”
水蓝身影很快消失在殿门处。
玄离面无表情盯着殿门,一手攥着榻沿,一手按住心口,手背青筋毕现,生生将沉木榻捏碎一角。
“尊上!”张秦端着新的一碗药匆匆跑来,颤着手递过去。
他抓过碗猛地灌下。
衣襟交叠处露出一线冷白胸膛,已经完全被烈焰纹路覆盖,蔓延至脖颈。
张秦别开眼,在心中深深叹了一口气。
缓了许久,纹路终于隐入肌肤之下。
玄离鬓角被冷汗浸透,以手支着额角缓慢按揉,沉声道:“把温洛月和奎七叫来。”
片刻后,温洛月与鬼面奎步入偏殿,在屏风后行礼拜见。
鬼面奎:“不知尊上找属下有何事交代?”
玄离取过帕子,随意擦净手,语气极淡:“暂时没你的事。”
鬼面奎沉默站到一侧静候。
温洛月半跪在地,压下心中不安道:“尊上有什么吩咐?”